第十三章 碳族事务所(第2/8页)

我看见稍大的鸡会被转移到更大的笼舍里,有些特殊品种的鸡甚至奢侈地拥有单家独院,然而依然很小。它们的脚爪因为缺少运动而变得无比的长。带我们参观的人抓了一只鸡放到地上,长长的脚爪让它无法站稳,只能笨拙地扑打翅膀,试图稳住身形,最后只好匍匐在原地,任由工人将它抓回笼子。它们的一辈子都将这样在笼舍里度过(“只需要42天,就可以出笼,送去屠宰场宰杀了。这是它们第一次离开养殖场,第一次坐车,第一次见到阳光。当然,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觉得恶心。

这一切让我想到了我们自己。

在现代科技的包围下,我们不就像那些鸡,被无情地挑选,被精心地饲养,最后被系统地屠杀吗?

我恶心到呕吐,吐了个胃底朝天,以至于没有能够去参观屠宰场。

此后,我陷入了极端的精神危机中。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认识到:工业革命对于人类而言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个人自由受制于社会,而任何社会都追求不同程度的秩序。工业革命导致科技体系的增长,进而催生出一种压抑个人自由并且破坏大自然的社会、经济以及政治秩序。这种社会体系不是也不可能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存在的。相反,是人必须修正自身的行为,去适应体系的需要。简单地说,科技让社会更加强大,而社会越强大,个人的自由就越少。有人认为,科技给予人自由,这完全是一种错觉。科技与个人的自由之间有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强烈地认识到:这个科学技术将和这个浮士德式的文明一起消亡,有一天它将分崩离析,并被遗忘——那时,我们的铁路、飞机和火箭将和古罗马的道路、中国的长城一样毫无生机,我们的巨大城市和摩天大楼将变成废墟,正如古老的孟菲斯和巴比伦。

我对现代文明生活厌恶至极,对人生极其绝望。痛苦之大,令我不惜一死。不惜一死,赋予我灵感:人人畏惧死亡,而我连死亡都无所畏惧,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应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事。这场精神危机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从此我得到了自由和勇气。

最开始,我并没有血腥的规划,只想回归自然,豹隐山野,自给自足,做个自在闲人。我在蒙大拿州的荒野搭建了一个12平方米的小木屋,无水无电,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过上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所描述的生活是我当时唯一也是最高的目标。

然而,我所厌恶的现代文明并没有放过我。

十几年以后,蒙大拿的山野成了开发区,一家公司要在我隐居的地方修建水电站。那个大湖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徜徉湖畔,我往往会忘掉自己。然而,无数挖掘机、推土机和吊车的到来,碾碎了我的宁静岁月,摧毁了史前荒野的自然美妙。我反对,我控诉,我暴跳如雷,但没有任何用处。我被逐出了我隐居的地方,因为那荒野从狗屁法律上讲并不属于我。我被迫回到汹涌的人群中,回到所谓的文明社会中。

我发誓要报仇,从避世的隐士化身为复仇的恶魔。我本来可以成为亨利·戴维·梭罗,最后却因缘际会,成为泰德·卡钦斯基。

我意识到:科技的本质要求它不断变化,而它需要高度集中化的社会和经济组织,所以它催生出越来越多拥挤不堪、不宜居住的城市,以及忽视其公民所需的大型国家。这个过程导致了一个文明日益被科技以及服务于科技的权力结构所主导、所掌控。科技的每一个新进步,看上去都令人神往,与此同时,科技的进步不断地压缩我们的自由空间,于是,科学技术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运动,许多科学家通过认同这个巨大的运动,满足了他们自身的权力欲。因此,钟情于科技的人们,把我们大家领上了一条通向背离理想家园的快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