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的溺水者(第2/3页)

“看脸的话,他应该叫埃斯特班。”

没错。对大多数人来说,只须再看一眼就会明白,这人不可能有别的名字。最年轻的几个女人更顽固些,她们还在幻想,如果给他穿上衣裳,让他躺在鲜花丛中,脚蹬一双漆皮鞋,也可以叫他劳塔罗。她们的这种幻想终归是徒劳的,那块布料根本不够,裤子剪裁得很糟糕,缝得也不怎么样,穿上去绷得紧紧的,而且他心里面隐藏着的力量把衬衣的扣子全都崩开了。后半夜,风声小了许多,星期三的大海显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一片寂静之中,女人们最后的疑问也消除了:这人就是埃斯特班。最后不得不把他停放在地上的时候,那些给他穿衣服、梳头、剪指甲、刮胡子的女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直到此时她们才明白,拖着这副庞大的身躯,他连死了都这么费事,活着的时候该有多么不快乐。她们知道他活着的时候进门要侧着身子,经常会碰到房梁。出门做客只能站着,一双海狮般粉嫩的手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女主人还得找出家里最结实的椅子,胆战心惊地对他说,埃斯特班,劳驾您坐这儿吧。而他呢,靠在墙角微笑着,您别麻烦了,太太,我这样就挺好。因为每次出门做客都碰到这样的事,他的脚后跟磨得掉了皮,背部总是小心翼翼。您别麻烦了,太太,我这样就挺好,他这样说只是因为不想把椅子坐塌闹出洋相。他也许从不知道,那些对他说,别走,埃斯特班,至少等到咖啡煮好的人,会在他身后叽叽咕咕,那个大傻瓜走了,谢天谢地,那个长了副漂亮脸蛋的傻瓜总算走了。天亮以前,那群女人面对着尸体,脑子里转的尽是这些事。后来,她们给他脸上盖了块布,免得光线打扰他,这时她们看见他是真的死得透透的了,他一脸无助的样子和她们的丈夫没什么两样,她们心里柔弱的那一面被打开了,第一个开始抽泣的是某个最年轻的女孩。其他人你影响我我影响你,开始是叹息,后来便哭出声来,越抽泣就越想哭,因为那溺水的人在她们眼里越看越像埃斯特班,最后,在她们的哭泣声中,可怜的埃斯特班成了地球上最无依无靠的人,脾气最好且最乐于助人。最后,丈夫们回来了,带来消息说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没有这个人,她们泪眼婆娑之余都感到莫名的喜悦。

“赞美主!”她们叹息道,“是咱们的人!”

男人们把她们这种大惊小怪的反应视为女人的轻浮,他们奔波了一夜,现在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这个干旱无风的日子里,趁阳光还没有变得炽热,彻底摆脱这个外来的家伙带来的麻烦。他们用几根废旧的前桅和斜桁做了一副担架,又把它绑在驾驶舱的底座上,好将那具尸体抬到悬崖那边。他们还打算给那家伙的脚踝上用铁链拴个商船用的铁锚,好让他顺顺当当地沉到海底最深处,在那里,鱼都是瞎子,潜水的人死于乡愁,这样,他就不会像别的尸体,被可恶的潮水冲回岸边。可是,他们越是着急,女人们就越是想出更多花样来拖延时间。她们活像一群受惊的母鸡,在箱子里翻寻海里用的护身符,这边刚有几位想给那淹死的人系上披肩,好让他能顺风顺水,那边又有几位要给他戴上指引方向的手镯。快让开,婆娘,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待着去,瞧瞧你差点儿把我挤得倒在死人身上,说了许多遍这样的话之后,男人们终于起了疑心,开始骂骂咧咧,为什么把这么多祭坛上用的家什放在这么一个外来的死人身上,你就是把锅碗瓢盆都给他拴上,最后还不是让鲨鱼吃掉了事,可女人们还是坚持放这放那,跑来跑去,跌跌撞撞,不是掉眼泪,就是唉声叹气,最后男人们开始爆粗口,不就是一具漂来的死尸,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淹死鬼,一堆臭肉吗,这儿什么时候为这种人闹过这么大动静。有个女人被这些全无心肝的话惹恼了,一把揭开了盖在尸体脸上的那块布,男人们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