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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被送出去清洗镜头,而这次,是卢卡斯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次经历。第二天早上,本来是假日,可是他却有一股冲动想去办公室,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假装今天又是另一个寻常的日子。他坐在床尾,努力想打起精神站起来。他大腿上摆着一张他画的星图。他手指轻抚着图上的一颗星,动作好轻,怕上面的炭痕被他压糊。

那颗星和其他的星星不一样。在那张画满方格的纸上,其他星星都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旁边注记了日期、位置和亮度。然而,那颗星不是天上的星星,也不会永远在天上散发光芒。那是一颗五角形的星,一枚警徽的轮廓。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楼梯井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胸口,那枚警徽闪烁着幽微的光晕,于是,他画了那颗星。他还记得,她说话的声音,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陶醉的魔力。她的出现,仿佛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透出一束阳光,照亮了他枯燥平淡、一成不变的生活。

他也还记得,前天深夜里,他对她吐露心中的感情,而她却拒绝了,把他推开,叫他忘了她。

卢卡斯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一整夜,为了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孩,他暗自落泪。而此刻,他已经不知道今天该做什么,这辈子还能做什么。他想到,此刻她就在外面,为了帮地堡里的人清洗镜头,她就要死了。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这样,他连续两天吃不下东西。内心深处,他很清楚地知道,就算强迫自己吃东西,他也不可能吃得下。

接着,他把那张星图放到一边,弯下腰,脸埋进手心里。他觉得好疲惫,想叫自己打起精神去办公室。如果去工作,至少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努力回想,上礼拜在服务器房的时候,工作进行到什么程度?坏掉的是八号服务器吗?山米建议他换掉控制面板,不过他却认为是线路有问题。他想起来了,当时就是在调整以太网路。所以,他今天应该到办公室去调整以太网路才对,总之,就是不要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很可能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病倒,而那个女人他才刚认识没多久,只是跟妈妈提到过。

卢卡斯站起来,穿上昨天那套工作服,然后,他继续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光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他要去哪里?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几乎没有知觉。他不知道,接下来这一辈子,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感觉胃里仿佛纠结成一团。过几天应该会有人发现他吧?发现他就这样直直地站着死了,像一具雕像。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眼睛盯着地上找鞋子。

他找到了鞋子。真不容易。卢卡斯终于穿好衣服,穿好鞋子,真不容易。

他走出房间,慢慢走向楼层平台,一路上闪过好几个尖叫笑闹的小孩,而大人忙着要把他们抓回去穿衣服,穿鞋子。今天学校又放假了,大家又准备要上去看日出。然而,卢卡斯却觉得那喧闹声听起来仿佛很遥远,只是一种细微的“嗡嗡”声,就好像他几乎感觉不到他腿上的酸痛。那天晚上,他下楼去中段楼层找她,然后又爬楼梯回来,两腿酸痛得近乎瘫痪。而现在,他几乎感觉不到那酸痛了。他走出住宅区,来到楼层平台上,那一刹那,他又本能地有一股冲动想走上大餐厅。过去这整个礼拜,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赶快再撑过一天,然后到顶楼去,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见她一面。此刻,他满脑子想的也还是这个。

这时卢卡斯猛然想到,他还是有机会看到她。他对日出没什么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黎明前的微曦,是夜空中的星星。然而,尽管他并不想看日出,可是如果他想看她,还是要爬楼梯上大餐厅,看看外面荒凉的景象。他可能会看到一具新的尸体。他会看到稀疏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洒落,而她那身崭新的防护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