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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电厂里异乎寻常地挤满了人,而且安静得出奇。那群工人都穿着破烂的工作服,挤在栏杆后面围成三排人墙,聚精会神看着早班的人工作。茱丽叶只是隐隐感觉到有人站在那边,然而,她真正强烈感觉到的,是那悄无声息的寂静。

她弯腰凑近那个装置。那是她亲手设计的,一座高高的平台焊接在地面的铁板上,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面面的镜子,镜子间有细细的缝。那是用来反射光线的,照亮发电厂另一头那巨大的蒸汽涡轮机和发电机,这样她才有办法进行精密校正。最关键的,是涡轮机和发电机中间那根转轴。那是一条长长的铁棒,足足有大人的腰围那么粗,而它的用途,就是要把燃油产生的能量转化为电力。转轴两头和机器衔接的地方会出现间隙,她的目标就是要把间隙误差降到千分之一厘米以下。问题是,她现在要进行的校正,完全没有前例可循。备用发电机启动之后,他们彻夜未眠,用最快的速度研拟出工作流程,而此刻,她也只能全神贯注,暗暗祈祷,希望先前这十八个钟头的努力没有白费。先前,她好好睡了一觉,然后趁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一鼓作气花了十八个钟头设计出那个流程,现在,她只能相信自己了。

现在,她正在指挥进行最后的安装,而四周偌大的发电厂里鸦雀无声。她比了个手势,马克和他的组员立刻凑近新换的橡胶底座,开始把上面几个巨大的螺栓锁紧。限电已经进入第四天,明天一早,发电机就必须启动,然后,当天晚上就必须开始恢复正常供电。他们已经换了很多新零件,包括新的垫圈和密封垫,而且还叫几个小学徒钻进发电机里,把转轴打磨得光滑油亮。但尽管如此,茱丽叶还是提心吊胆,不知道发电机是否真能顺利发动。从她出生到现在,发电机从来没有关过机。老诺克斯说,在他印象中,发动机唯一一次关机,是有一次发生紧急事故的时候,当年,他还只是个学徒。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发电机的“隆隆”声永远持续不断,而且距离他们如此的近,就仿佛他们自己的心跳。茱丽叶心中的压力空前庞大,因为任何一个小零件都不能有问题,整台机器才能够正常运作。而提议要校正机器的人是她。她必须负全责。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机器非校正不可,而且,最坏的状况也不过就是限电时间必须延长,一直到他们解决所有的问题。再怎么样也总比有一天发电机爆炸要来得好。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马克比了个手势,通知她螺栓已经固定,螺帽已经锁紧了。茱丽叶从镜面平台上跳下来,走到发电机旁边和他们会合。这么多只眼睛盯着她,她走路的时候实在很难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围绕在她四周的这些工人,就像她的家人,而他们都是那种说话大声、粗鲁无礼的人,她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会这么安静。感觉上,他们比较像是紧张得不敢呼吸,因为他们实在没把握,这几天忙得人仰马翻,最后会不会是白忙一场。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马克。

他点点头,然后伸手在抹布上擦了一下。他脖子上永远挂着一条抹布。茱丽叶低头看看手表。看到秒针还是像平常一样一格一格地走,她忽然安心了。每次她无法确定哪台机器有没有修理好,她就会看看手表,不过,她并不是要看时间,而是要再看一眼东西被修理好的样子。那只手表本来不可能修得好,因为里面的零件实在太小,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可是她还是不屈不挠,花了好几年时间把零件洗干净,然后一样样装回去。所以,不管她面对的任务有多艰巨,跟那只手表比起来,她都会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

“进度正常吗?”马克勉强挤出笑容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