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临界(第2/8页)

大厦整体尺寸惊人,其配套服务的规模亦相当可观。整个第10层用以开辟中央大厅,宽阔得堪比航母甲板,配备了超市、银行、美发沙龙、游泳池和健身房,更有一家贮货丰富的酒廊和一所专为业主子女开设的小学。往上,第35层,另配有一个小型游泳池,还有桑拿浴室和餐馆。这种供过于求的便利真叫人倍感欢欣,也令莱恩越来越少离开大厦。他搬出自己收藏的唱片,奏响新生活的乐章;而当坐在阳台上看向下方的停车场和广场的时候,虽说只住在25层,他也依然有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在俯瞰天空,而非仰望。每一天,那个塔楼林立的伦敦市中心都在离他越来越远,像废弃的星球一般慢慢从他的脑海里转离出去。此刻,视野低处的音乐厅和电视工作室有着平和的、无拘无束的几何线条;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远方的城市天际线——它参差零落得如同一张患不明精神疾病的人的脑电图,还被干扰了波形。

公寓售价不菲,客厅和独卧、厨房和浴室之间都严丝合缝,一点窄道不留。莱恩的姐姐艾丽斯·弗罗比歇和她那位出版商丈夫住在22层一间稍大的公寓,莱恩曾跟她说:“大厦的设计师肯定是在太空舱长大的——我好意外这墙壁没有弧度……”

起先,莱恩觉得这片开发区的混凝土景观略不亲和,潜意识里,让人觉得是设计了打仗用的。刚刚从神经紧绷的离婚事件中脱身,莱恩最不想要的就是每天早晨望向窗外的时候,还得看到那些混凝土碉堡。

不过,艾丽斯很快就拿这豪华大厦里美好的生活前景来宽慰他。她比莱恩大七岁。在弟弟离婚后的那几个月里,她为他的现阶段之所需做了个精细评估,之后尤其强调大厦生活的诸般便利、尽享私密——“你可以独自住在这么空的楼里呢——想想吧,罗伯特,”又前后矛盾地加上一句,“何况,满大厦里的各种人都是你该去结识的。”

姐姐提到的这一点,莱恩在去大厦实地考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千名住户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群,他们都是富有的专业人士,有若干律师、医生、税务顾问、高级学者、广告业高管,还有好几位飞行员、电影业技术员,以及合住一屋的三位空姐——若以财力学历这类惯常的标准来衡量的话,他们都拥有相当一致的品位和态度、时尚和风格,相互间接近得恐怕超过任何你能想到的社会群体。这样的一致,全都一览无遗地反映在停车场上一时之选的各家车款、大厦内优雅得略显程式化的装潢陈设、超市里复杂考究的精选熟食和住客们自信的腔调口音当中。简而言之,这样一个完美的背景,足以让莱恩融于无形。而莱恩“独自住在这么空的楼里”此一热切愿景,与既成事实的差距之小,也远超他姐姐的预期。整幢摩天楼就是一台庞大的机器,其设计目的就是服务于生活;其服务对象并非成群成堆的住客,而是分隔开来的逐个个体。空调管道、升降电梯、垃圾处理滑槽和电气开关系统的工作人员们为居民提供着无尽的照料关怀。一个世纪前,这样的服务可得一军团仆人不眠不休才做得到。

撇开这一切不说,在这片区域买公寓还有一个原因:莱恩到附近这家新建的医学院任职生理学高级讲师了。干回医生老本行的这个念头也又一次被他暂时抛诸脑后。不过他还是告诉自己:也许这摩天楼里还真就会住着他的病患呢?莱恩替自己打消了对公寓天价的疑虑,签下九十九年契,搬进来占了这峭壁上的千分之一席。

头上面的派对喧嚣依旧,还仿佛被大厦周围上升的气流放大了音量。最后那一点儿气泡酒闪着光,顺着阳台的沟槽淌进了锃亮的排水管。莱恩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没有穿鞋,玻璃碎片上脱落的酒瓶标签粘到了他的光脚上。他立刻就认出这是个专仿昂贵香槟的牌子,在10层的酒廊可以买到冰镇的,这也是他们店里卖得最火的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