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检(第2/4页)

我和霍夫曼都企望有一天能够不经安检就进入地铁,但这个努力总是失败——最后一刻双腿发软,鼓不起勇气来。霍夫曼曾对我说,有人不经安检,就进了地铁。“我亲眼见过,有天早上,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女人,拎着包包很大方、自然地从安检员的眼皮下走了过去。而安检员跟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只看到很是年轻、漂亮。她过去后,还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这些老老实实排队的人,得意地笑了一笑。”霍夫曼神往地咂咂嘴。“她一定使用了障眼法。”“是啊,障眼法。也许是隐身衣,或者,能避过电磁波的什么干扰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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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20年了。20年前的许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只知道那时的国家是极不安全的:爆炸、枪击、刀砍、游行、冲撞……人们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有好几次,在第五大道,随便一声呼喊,甚至一个表情,就引发了整条大街的集体狂奔,在踩踏中,伤亡枕藉。到处布满不安全的因素。到处是暗藏的敌人。911电话随时被打爆。于是白宫动用很多资源来健全安检系统。由联邦调查局牵头,华尔街和硅谷的大公司都参与了,采用PPP方式,也就是政府与私人企业伙伴关系模式,投入资金和技术,把整个城市的基础设施改造成一套安检系统。这太重要了。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美国已从巅峰下滑。它不再是世界霸主。老人说,这个国家本来可能在一个夜晚崩溃掉。多亏了地铁,多亏了安检。这让美国维系到今天。不仅是确保安全,乘客的物品上携有的各种信息,国家也都通过安检系统掌握了。谁都不敢乱来了,连腐败也清除了。不仅腐败,其他什么都不敢了。但即便这样,替换还是每天照常进行。国家始终有不安全感。安全和不安全感,这两个概念有时不同,但常常就是一回事。

霍夫曼说,这是以恐怖对恐怖。安检构筑起来的恐怖,是更加强大的恐怖,足以把别的恐怖打得粉碎。

可是,分明有漏洞。霍夫曼亲眼见到有人不经安检就进站了。那个轻轻松松就闯过安检系统的女人,是何来历呢?霍夫曼想要找到她。她却再未出现。

“妻子把我告发了,她打了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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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班后,我去超市买了菜,垂头丧气坐地铁回到家。死寂的餐桌上,我像个罪人般惭愧地一口口吃着,背上冒出虚汗。我想,要有个孩子,也许好些。但我和妻子已经失去了对性生活的兴趣……匆匆吃完,又上床睡了。半夜,妻子忽然醒来,对我说:“刘易斯,我们分手吧。”她很久没有对我说话了,这时却说了这么一句。我理解这正是由于我的懦弱,由于我不够勇敢,20年了,也未能为她带回一件真实的礼物。由于联系我们的物品变得越来越陌生,我们二人也变得越来越隔膜。

但我还是怀有侥幸地对她说:“同事讲了,有人不经安检,就进地铁了。我也想试一试。”她吃惊地瞧着我。“20年了,你终于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你下了很大决心,是吧?”她眼里噙满泪水。她不知道,我试图这么做,已经有很多次了。

第二天,我被拘捕了。妻子把我告发了。她打了911,说我试图闯安检。她怀疑我是一名潜藏的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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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我从监狱出来,发现世界依旧,只是妻子已与我离婚。我找到霍夫曼。他像以前那样安慰我:“没什么,这几年我琢磨出一个道理:人生就是一场安检。不是人人能通过的。你只是运气不好。”我问他找到那个神秘女子了吗?他摇摇头。随后他建议我出国。“什么,出国?”我喊出声。这个国家很少有人想到出国。他耸耸肩:“既然无法通过安检,那就只好出国了。我打听到,有些国家的地铁是不安检的。”我觉得这很滑稽。从内心讲,我从不曾想过离开美国。倒也谈不上爱不爱它,只是习惯了,过一天是一天。“婚已离了,又坐过牢,现在你再闯安检,已无意义。”霍夫曼劝告道。“你呢?也出国吗?”失去了生活目的,我无力地问。“不,我还要坚守,也许某一天,我能闯过安检的,靠自己的努力,在自己的国土上争取到自由。”他孩子似的执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