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派对女孩(第3/8页)

“星期三”是为数不多的那类孩子之一,他们在一座外围空间站上长大,而空间站上的一切都由一颗拥有稳定生物圈的行星支持供给,他们不习惯上学,不习惯保护公共大气环境,不习惯被别人以为自己会屈尊适应这个社会。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教育当局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她定性为一个难民,来自一个想必十分落后的外国政体,接着就把她直接塞进了一所补习学校。

她来这儿之后的第一年里,没人问她是否快乐。如今她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离自己有数光分钟之遥,分散在整个恒星系的各处,她能快乐吗?学校那些“皮包骨太妹”们时刻准备利用任何机会暗中策划对她进行暴力虐待,她能快乐吗?当第一个听她倾吐心事的人把她的私生活像抖搂破洗衣袋一样满世界大肆广播的时候,她能快乐吗?要想融入身边的环境,就像拧一颗错纹螺丝一样艰难,她的方言被人嘲讽,她失去的家园成了乡巴佬死人笑料,她能快乐吗?上课时,她只能耐着性子听那些没完没了、单调无聊的说教,而课程尽是些她原来看过一眼、又在几年前丢到一旁的东西,连她过去擅长的功课,现在也变成了老师更单调无聊的说教,对于其中很多知识,老师不是一无所知便是时常弄错,她能快乐吗?快乐?

对她来讲,快乐就是发现学校的监视网络被彻底洗脑,不再理会染成特效绿的奇装异服,反而去跟踪那些身穿正统黑衣的家伙;快乐就是发现埃利斯可能私藏了一些违禁的快乐丸,于是便同他们做成交易,换来生物化学的课件程序——尽管她已十九岁,但现在这门课的进度比她十五岁时学到的知识还要落后三年;快乐就是找到一两个同样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伙伴,他们没有满嘴的臭气,也不会整天吹嘘要为改变未来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快乐就是学会如何躲过看不见的攻击者,避免自己在摄像头的盲区中挨上一顿痛打,免得在大声呼救时被学校指责为随便闲谈和自伤身体。

她不敢想象,自己能从妈妈或是爸爸那里得到什么快乐——不敢奢望他们在重新接受培训之后最终会找到能拿到薪水的工作,或是从这片贫民窟里搬走,甚至能移民到一个更富裕、更大一点的地方。她不敢奢望自己可以不必担心前景——在三十岁之前的生命跨度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里,一直被别人当做小孩子对待,直到她三十岁——那是七角星系中大多数人的永久年龄。她更不敢奢望——

唉,她一面想一面扫视着四周,这可算不上有多妙,不是吗?

“星期三”离开家后一直在暗暗反省,不免有些分心。不过一般来讲,这并没有多大危险,因为即便在住家稀少的社保公寓区,各条走廊里也设有覆盖监视和环境保障系统。但她转过两处拐角之后,便开始抄近路,穿过一片废弃的公共棚户区,里面拥挤的住室都装着强制超控门,接着她径直朝麦格纳中心的最远端走去,派对就在那里举行。

萨米和她那帮伙伴——并非学校里喜欢欺负人的恶棍,而是品评时尚和耍酷的权威,且从来都不会让受邀参加派对的“星期三”忘记自己有多么幸运——以前也搞过这种聚会,占据一套弃之不用的公寓或是办公室,甚至闯进工厂的制作间,把里面的东西清空,搬进临时性的基本设备和私酒,当然还要放音乐。离开中心区来到远端地带可是一种大胆之举:这片底层地下区域里,有一些殖民站最古老的住宅,被丢弃了很久,而且预计将在十来年后进行重建和开发。

约翰尼·德维特昨天紧张兮兮地发来了一份视网膜路线图,“星期三”已经摸索着运行了一遍地图程序,并把它保存在自己的缓存里,此时她的食指上有个闪闪发光的圆环正在为她指路。她一门心思在想事情,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暗影正变得多么幽深,没注意到路上的行人有多么稀少,没注意到走廊上有多少发光条已被人打碎。现在这里只有她自己,看不到任何人。她能感到脚下的碎石,头上的屋顶面板千疮百孔,能看到一堆积满灰尘的多功能软管,两侧墙壁上的门扇早已不见,露出一个个孔洞,好似烂掉的牙齿一般——这个地方看上去很不安全,一点也不严实。这时她才突然开始生出一个念头。“为什么是约翰尼?”她轻声问道,“约翰尼?”那家伙身材矮小,满脸粉刺,没有任何时尚方面的天赋,就算变得再聪明一点,也还是个书呆子——其实他就是个被人捉弄惯了的牺牲品。而他发给她派对入场票时,似乎也没什么别有用心的动机,并未结结巴巴地邀请她躲进安乐小窝玩上一个小时——他只是很紧张,一直回头盯着她。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可那样一来我就像个傻瓜。真差劲。但是……要是我不给他打电话,才真是个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