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火

刘欣觉得自己的奔驰车在这里很不协调,很扎眼。现在矿上建起了一些高楼,路边的饭店和商店也多了起来,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灰色的不景气之中。

车到了矿务局,刘欣看到局办公楼前的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片人。刘欣穿过人群向办公楼走去,在这群身着工作服和便宜背心的人中,西装革履的他再次感到了自己同周围一切的不协调,人们无言地看着他走过,无数的目光像钢针穿透他身上的1万多元一套的名牌西装,令他浑身发麻。

在局办公楼前的大台阶上,他遇到了李民生,他的中学同学,现在是地质处的主任工程师。这人还是20年前那副瘦猴样儿,只是脸上又多了一副憔悴的倦容,抱着的那卷图纸似乎是很沉重的负担。

“矿上有半年发不出工资了,工人们想讨个说法。”寒暄后,李民生指着办公楼前的人群说,同时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像看一个异类。

“有了大秦铁路,前两年国家又煤炭限产,还是没好转?”

“有过一段好转,后来又不行了,这行业就这么个东西,我看谁也没办法。”李民生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去,好像刘欣身上有什么东西使他想快些离开,但刘欣拉住了他。

“帮我一个忙。”

李民生苦笑着说:“10多年前在市一中,你饭都吃不饱,还不肯要我们偷偷放在你书包里的饭票,可现在,你是最不需要谁帮忙的时候了。”

“不,我需要,能不能找到地下一小块煤层,很小就行,储量不要超过3万吨,关键,这块煤层要尽量孤立,同其他煤层间的联系越少越好。”

“这个……应该行吧。”

“我需要这煤层和周围详细的地质资料,越详细越好。”

“这个也行。”

“那我们晚上细谈。”刘欣说。李民生转身又要走,刘欣再次拉住了他,“你不想知道我打算干什么?”

“我现在只对自己的生存感兴趣,同他们一样。”他朝聚集的人群方向偏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沿着被岁月磨蚀的楼梯拾级而上,刘欣看到楼内的高墙上沉积的煤粉像一幅幅巨型的描绘雨云和山脉的水墨画,那幅《毛主席去安源》的巨幅油画还挂在那里,画很干净,没有煤粉,但画框和画面都显示出了岁月的沧桑。画中人那深邃沉静的目光在20多年后又一次落到刘欣的身上,他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来到二楼,局长办公室还在20年前那个地方,那两扇大门后来包了皮革,后来皮革又破了。推门进去,刘欣看到局长正伏在办公桌上看一张很大的图纸,白了一半的头发对着门口。那是一张某个矿的掘进进尺图,局长似乎没有注意窗外楼下聚集的人群。

“你是部里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吧?”局长问,他只是抬了一下头,然后仍低下头去看图纸。

“是的,这是个很长远的项目。”

“呵,我们尽力配合吧,但眼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局长抬起头来把手伸向他,刘欣在他脸上又看到了和李民生脸一样的憔悴倦容。握住局长的手时,刘欣感觉到局长有两根手指已变形,那是早年一次井下工伤造成的。

“你去找负责科研的张副局长,或去找赵总工程师也行,我没空,真对不起了,等你们有一定结果后我们再谈。”局长说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图纸上去了。

“您认识我父亲,您曾是他队里的技术员。”刘欣说出了他父亲的名字。

局长点点头:“好工人,好队长。”

“您对现在煤炭工业的形势怎么看?”刘欣突然问,他觉得只有尖锐地切入正题才能引起局长的注意。

“什么怎么看?”局长头也没抬地问。

“煤炭工业是典型的传统工业、落后工业和夕阳工业,它劳动密集,工人的工作条件恶劣,产出效率低,产品运输要占用巨量运力……煤炭工业曾是英国工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英国在10年前就关闭了所有的煤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