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饮(第4/7页)

他知道下一扇门后是哪个时刻,那是一个他不想重新经历的时刻。

可是门自动开了,虽然不愿意,但他仍穿过门内那些阴暗的年头……

他和劳拉正在把周五晚上买的日用品从车上搬进屋里。那是夏天,星星在宛如丝绒般柔软的空中轻柔地熠熠闪烁。他很累,在一周最末,他的疲累正如预期。但他也很紧绷,三个月的绝对禁酒让他紧绷得难以忍受。而周五晚上是最糟糕的,他以前总在厄尼的酒吧度过周五夜晚,虽然一部分的他记得每一次的隔天早上他是如何深深地后悔,但他剩下的心思坚持拥抱那些喝酒的周五夜晚所带来的短暂陶然——即使这部分的他和另一部分的他都知道,那种陶然不过是单纯动物性的放松。

他拿着的一袋马铃薯突然破了个口,马铃薯弹跳着滚了一阳台。

“该死!”他说,然后跪在地上开始捡马铃薯。其中一个滑出他的指尖,直直地从阳台上滚落,溜到走道上。他恼怒地追着它,暴躁地坚持要捡回来。马铃薯掠过小克里斯的三轮脚踏车轮子,滚进了后院的露台下。当他伸手进去时,手指触到了一道冰凉平滑的曲线,点醒了他的记忆——他在春天某个喝醉的周六晚上回到家时藏的——他藏着,忘了,直到现在。

他慢慢地把它取出来,星光照着瓶子,瓶身在黑暗中隐隐发光。他跪在那里,瞪着酒瓶,地上微凉的湿气缓缓爬上他的双膝。

“喝一杯能有什么事?”他紧绷的神经问道,“借着暗夜偷喝一杯,然后就不再喝了,对吧?”

“对,”他答道,“永远不喝了。 ”“没错,”紧绷的神经嘶吼着,“只喝一杯,一口,一小口,快!如果不是注定这样,那个袋子就不会破。 ”随即他的手指旋松了决心和酒瓶的盖子,然后他举起酒瓶,靠近唇边……

当他回到阳台上时,劳拉站在门口,她高挑、纤细的身材被客厅的灯光衬成柔和的剪影。他跪下身子继续捡马铃薯。这时,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走出门口,笑着帮他一起捡。然后她出门去妹妹家接小克里斯。等到她回来时,酒瓶已经空了一半,而他的神经不再紧绷。

他一直等到她带小克里斯上楼睡觉,才爬上车开进城里。他去了厄尼的酒吧。“嘿,克里斯,”厄尼惊讶地说,“要喝什么?”

“焊工[13]。”他说。他注意到吧台尾端的那个女孩,金发、高个子,有着山中湖水般的蓝眼睛。她神色自若而机敏地回视他的注目。他之前喝下的威士忌让他挺起胸膛,那杯“焊工”则让他更加自信。他走到吧台尾端,滑上她身旁的高脚椅。“跟我喝一杯?”他问。

“当然好。”她说,“有何不可?”

他也喝了一杯,经过了被限制只能喝姜汁汽水的几个月,他的酒兴高涨,所有积压的酒瘾在他卸下自制后找到出口,而他的洒鬼人格站上了舞台。

明天他会痛恨今晚的自己,但是今晚他就爱自己这样。今晚他是神,跳越一座座山巅,滑步越过绵延的丘陵。他跟着那个金发女孩回到她的公寓,并且留下来过夜,直到凌晨才回家,浑身都是廉价香水味。隔天早上当他看见劳拉的脸时,他想死,如果不是为了露台下还半满的那瓶酒,他可能真的会去死。但那瓶酒救了他,而他再次脱轨了。

那是好一阵狂饮。为了有钱喝酒,他把车卖了,几周后,他和金发女孩流落到卡拉马祖的廉价出租公寓。她待了一阵子,直到帮他喝光他最后一块钱,然后她就离开了。他再也没有回到劳拉身边。过去,他的不归路是喝酒,也只是喝酒,所以事后还有脸见她,但现在他没脸见她了——他没脸见笑得温柔、眼神也温柔的劳拉了。伤害她是一回事,毁了她,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