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第3/7页)

他的烟斗已经熄了好一阵子,他都没有发现。他再次把烟点上,深深地吐向风中,然后下了山,朝着小屋的方向穿越树林。秋分了,白昼明显变短。此刻,白昼几乎已到了尽头,夜晚的湿气在干燥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走得很慢,当他抵达湖边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那是个小湖泊,不过湖水很深,湖边有倒塌的树木。小屋背对着湖岸的一排松树,一条蜿蜒小径把屋子和码头连接起来。在小屋后面有一条碎石车道,通往进入高速公路前会经过的泥土路。他的旅行车停在后门,随时准备将他载回文明世界。

在厨房吃了简单的晚餐之后,他便到客厅去看书。小屋里的发电机断断续续地发出嗡鸣,不过除此之外,夜晚很清静,并没有现代人习以为常的那种噪音。他从炉火边收藏丰富的书柜里挑了一本美国诗选,坐了下来,用拇指翻页,翻到《山丘上的下午》[9]。他把这首诗读了三遍,每读一遍都能看到茱莉站在阳光下的身影,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洋装的裙摆在旋转,像温柔的雪包覆了她修长美丽的双腿。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难以吞咽。

他把书摆回架子上,往屋外走去,站在没什么装饰的门廊旁抽烟。他强迫自己去想安妮,她的脸立即清晰浮现出来——坚定而线条柔和的下巴,温暖、富有同情心的眼睛,带着一丝他从来都无法分析的奇怪的恐惧,柔软依旧的脸颊,温柔的微笑——而借由回忆她的亮褐色发丝以及她高挑、轻盈的优雅身段,每项特质都更加吸引人。当他想到她时,一如往常地,他发现自己惊叹于她能永远年轻,惊叹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同样迷人,一如好久以前的那个早上,他正在查阅资料,却讶异地看见她怯生生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不可思议的是,才过去二十年,他就如此热烈地渴望与一个幻想过度的女孩幽会,而这个女孩年轻得甚至可以当他的女儿。好吧,他没有——没有真的这样做。他曾经有过短暂的动摇——仅此而已。有那么一刻,他的情感抛弃了平衡,摇摇晃晃。如今他的双脚又站回该站的地方,世界回到了明智、理性的轨道上。

他轻轻地敲了敲烟斗,进到屋内。在卧室里,他脱去外衣,躺进被窝,熄掉了灯。睡眠本该立即降临,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当他终于睡着了,却感觉支离破碎,伴随着撩人的梦境。

“前天,我看见一只兔子。昨天,我看见一只鹿。而今天,我看见你。”

第二天下午,她穿了一件蓝色洋装,蒲公英色的金黄发丝上绑着小小的蓝色缎带。他面向山丘,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等着那股喉咙紧绷的感觉消失。接着他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然而,当他看见她颈部和下颌的柔软线条时,那股紧绷感又回来了。她转身说:“你好,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答。“但我来了,”他终于开口,“而你也是。”

“对啊,”她说,“我很高兴。”

附近有裸露的花岗岩盘,形状类似一张长椅,他们就在那里坐下,俯视底下的土地。他往烟斗里填好烟草,点燃它,把烟吐向风中。“我爸爸也抽烟斗。”她说,“他点烟时,也会用手掌护着烟斗,就像你这样,即使当时根本没有风。你跟他,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

“跟我谈谈你父亲吧,”他说,“也谈谈你自己。”

她说了。她说,她二十一岁,她父亲曾为政府工作,是一名物理学家,如今已经退休,他们住在第两千零四十街的一间小公寓里,自从四年前她母亲过世,她就负责帮父亲打理房子。后来换他告诉她关于自己、安妮以及杰夫的事。他告诉她,他如何打算某天让杰夫成为事务所合伙人;也告诉她安妮的拍照恐惧症,安妮如何在婚礼当天拒绝拍照,直到婚后仍始终如一;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去年夏天露营旅行的愉快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