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大明帝国的丧钟(上)

崇祯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北直隶,顺天府,蓟州

斑驳荒芜的旷野上,卷动的沙尘暴弥漫着天地,掩盖了入秋后的阴凉。无论是天还是地,都是模糊的一片灰黄色。干枯的茅草和被剥去树皮的枯树,歪七八扭地插在残垣断壁之间。各种景物都如海市蜃楼般扭曲成了破碎晃荡的影子,有气无力地漂浮着。北风吹拂去尘土,依稀露出一具具尸骸与枯骨。

“……咚咚咚……”

“……呜呜——”

激昂的战鼓声和苍凉的号角声一起奏响,两支装束相仿的军队,正在这片大明帝国的首都心脏地区,彼此舍生忘死地厮杀着。双方军士都穿着款式一样的红色战袄,用着基本相同的旗鼓,拿着相差无几的兵器,叫嚷着几乎同样口音的喊杀声——在仅仅一个多月之前,他们还都是大明帝国的朝廷官军,并且是官军之中最著名的精锐强兵。但到了此时此刻,东边的那支队伍已经剃掉头发,投靠了辽东建奴。

在这个风沙弥天的秋日午后,北上勤王的两万天雄军和倒戈投鞑的一万二千关宁军,就这样在早已饱受战祸的京畿郊野上打成了一锅粥。沉闷的开炮声震得地面隆隆颤抖,破空的炮弹尖啸着在方阵中犁出一道道血沟;成片飞舞的箭矢穿过弥天的风尘,在人群中溅起一片片鲜艳的血花和一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金属与肢体碰撞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交织在一起,演绎着一曲杂乱的死亡之歌。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雄军尽管有着兵力上的优势,但在关宁军的反复突击之下,还是渐渐开始溃散——毕竟此次进京勤王的所谓“天雄军”,只是卢象升以大名、广平、顺德三府财赋,在最近两三年招募起来的杂牌地方军;而倒戈叛变的关宁军,却是从天启年间开始,大明朝廷倾尽天下财力,每年耗费四五百万两白银打造的豪华嫡系精兵……无论是兵员素质、军械装备还是战斗经验,两者都不在一个档次上。

于是,在双方步兵白刃厮杀了大约一炷香之后,天雄军开始慢慢向后退,而关宁军则是步步紧逼,最后导致天雄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列,从败退演变成了溃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向后方大营涌来。

“……顶住!顶住!报效朝廷!杀逆贼啊!”

天雄军主阵的一辆战车上,头裹白巾、神情疲惫的大明右参政卢象升强行提起精神,声嘶力歇地喊着口号,同时连连张弓拉弦,当真是箭无虚发,眨眼间就射翻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关宁军士兵。

“……砰砰砰!”

几排三眼铳的烟尘火浪喷涌而出,鲜血淋漓的关宁军士兵尸体在弹雨中扭曲翻滚,一时间哭号声四起,一片片飞溅的血雾,将风沙染得更加肮脏不堪。气势汹汹的进攻浪潮顿时一停。

火器射击过后,天雄军大阵中响起几声沉沉的战鼓,卢象升亲自拔出长刀,跳下战车,身先士卒地扑向敌人挥刀死战。天雄军中军标营的上百名骑马家丁也刀枪齐出,驰马越过守阵的火器兵,朝对面被打散了的关宁军冲去,一瞬间就将那些已经开始掉头逃跑的关宁军步兵冲了个七零八落。

但不过十分钟之后,滚滚的马蹄声又在战场的另一侧响起——论骑兵的数量和战斗力,天雄军绝对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互相试探的前哨战结束之后,关宁军终于放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在后撤了一段路,成功拉开了距离之后,近千关宁铁骑被集结起来,对已经散乱的天雄军方阵发起了气势如虹的突击。

伴随着几千只马蹄溅起的尘土,一眼望不到边的关宁军骑兵,在战场上迂回了一个圈子,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轻易撕开了天雄军大阵的侧面,马匹的冲撞和践踏,让将刚刚稳住颓势的天雄军又死伤枕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