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晨 光

滑溜在工厂底楼的一张工作台下睡了一夜,垫着被老鼠啃过的灰色泡沫塑料板,裹着一动就噼啪响的气泡布,气泡布散发着化学单体的刺鼻气味。他梦见非洲小子和小子的车,人和车在梦里混为一体,小子的牙齿是闪闪发亮的镀铬小骷髅头。

寒风夹着冬天的第一场雪穿透工厂空荡荡的窗框,唤醒了他。

他躺在那里,思考法官的圆锯出了什么问题,每次想砍开比纸板结实的东西,机器人的手腕就会丧失作用。按照他原先的计划,那只手应该有铰接的手指,每根手指的顶端都是一把微型电动链锯,但几个原因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供电不知为何永远跟不上,反正就是不够用。更合适的手段是空气,大容量的压缩空气储槽,要是能找到零件,内爆也可以考虑。在孤狗原,只要愿意花时间,你基本上能找到任何东西的零件。就算孤狗原没有,泽西垃圾地带还有另外五六个城镇,堆积了无数英亩的报废机械等着你去翻检。

他从工作台底下爬出来,披着透明的气泡布当斗篷。他想到楼上自己房间里的担架和男人,想到占据了他那张床的雪莉。她肯定不会落枕。他伸个懒腰,疼得龇牙咧嘴。

简特利应该回来了。他必须给简特利一个解释,而简特利最讨厌有别人在周围出没。

小鸟在工厂充当厨房的房间里煮好了咖啡。这层楼铺着卷角的塑胶瓷砖,一面墙边有一溜亚光不锈钢水槽。窗框上贴着透明防水布,随着气流吸进吸出,滤出的乳白色辉光使得房间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冷。

滑溜走进房间,问:“存水还够用吗?”小鸟的职责之一是每天早晨去屋顶检查水箱,捞出被风吹来的落叶和偶尔有之的死乌鸦。接下来他要检查过滤器的密封垫,要是存量不足,就放十加仑新水进去。十加仑水从过滤器流进净水箱需要大半天的时间。简特利之所以能容忍小鸟的存在,主要就是因为他愿意尽心尽力做好这件事,不过小鸟的内向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在简特利眼中,小鸟基本上就是个隐形人。

“还很多。”小鸟说。

“我能洗个澡吗?”雪莉问,她坐在一个旧塑料包装箱上。她有两个黑眼圈,像是根本没睡觉,不过她用化妆遮住了伤痕。

“不行。”滑溜说,“没办法,这个季节没法洗澡。”

“我想也是。”雪莉郁闷地说,缩进她那几件皮夹克里。

滑溜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咖啡,站在她面前喝。

“有什么问题?”她问。

“有啊,你和楼上那位。你怎么跑到楼下来了?不需要守着他吗?”

她从最外面一件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黑色呼叫器:“要是有变化,这个就会响。”

“睡得好吗?”

“好,好得很。”

“我睡得不好。雪莉啊,你为非洲小子做事多久了?”

“差不多一周吧。”

“你真有医技执照?”

她在一件套一件的皮夹克里耸耸肩:“反正足够我照顾伯爵。”

“伯爵?”

“对,伯爵。小子有次那么称呼他。”

小鸟打个哆嗦。他还没来得及做发型,所以头发朝四面八方支楞着。“万一,”小鸟胆怯地问,“他是吸血鬼怎么办?”

雪莉看着他,“你开玩笑吗?”

小鸟瞪着眼睛,严肃地摇摇头。

雪莉望向滑溜:“你这位朋友玩操控台沉迷了?”

“不存在吸血鬼。”滑溜对小鸟说,“吸血鬼不是真实的,明白了?吸血鬼只存在于拟感节目里。他绝对不是吸血鬼,明白了?”

小鸟慢慢点头,看模样并不放心,风吹得塑料布鼓了起来,乳白色的辉光洒满房间。

他想在法官身上忙一个上午,但小鸟又跑得不见踪影,担架上那个男人的身影一次次飘进脑海。天气太冷。他必须从顶层简特利的地盘接线下来点电暖炉,但这意味着要和简特利就电力讨价还价。电是简特利的,因为只有他知道该怎么从聚变管理局偷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