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的高地

还未到托罗奈村的时候,就已经可以望到山了。山光秃秃的,几乎只有一种颜色;那与其说是颜色,不如说是一种光泽。有的时候,你也许会把云的边线看成是齐天的群山:而在这里却正好相反,那座山峰的光影第一眼看上去仿佛是某种天空现象;这也要归因于那些平行的陡坡和地块上水平延伸的褶皱岩层,它们看起来似乎刚刚才停止了山体运动。人们会有这样的印象,这座山好像是从几乎与它同色的大气圈那里流淌下来的,然后在这里浓缩成了一座小型的外太空山体。

一般说来,人们在远方的平面上往往能够观察到一些很特别的东西:比如,一旦有一只鸟在平面前面很远的地方展翅飞过,就算是那些原本无形无状的背景也会随之有所变化。这些平面让人迷醉,而它们又在逐渐形成明显的影像;眼睛与它们之间的空气变得很有质感。然后,那些已经熟悉到生厌的地步的东西,那些位置固定的东西,那些因为它们的俗名而似乎变得空洞无物的东西,突然一下子都处在了一个正确的距离上,连同它们真正的名字,成为了“我的物体”。在撰写本书的此地35,这种观察不仅适用于远处泰嫩山脉36上那白雪掩映的高地,还适用于萨尔察赫河畔37的那家游客咖啡馆(有一次,因为旁边盘旋的海鸥群,这咖啡馆给人一种类似于“河对岸人家”的印象),同时也适用于卡布齐纳山38(那是另外一次,有一只孤零零的燕子从山前飞过。突然之间,山的深度显现出来。它成了一个新发现的熟悉之山,永远开放,从不遮掩)。

17世纪伟大的荷兰王国发展出了“全景画”形式的绘画类型,以便能够将人们的目光吸引入无限的远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许多王国的画家都采用了在中景部分画上翱翔的鸟儿的手法。(博尔赫斯在一部小说当中这样写道:“没有一只鸟儿能够为他拯救这风景。”)但是,一辆从桥上驶过的公共汽车连同它的车窗框和乘客的剪影一起不也能将远处的天空拉近了吗?树褐色不也足够用了吗,而且从那明蓝的颜色里不也发展出了一种形式吗?虽然我与山之间并没有什么鸟群(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但是圣维克多山同样地引人入胜,而且给站在它面前的我一种更为直接的感觉。

等到过了托罗奈村之后,三角帽形状的山体才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内,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连绵山体。我走的那条马路在下面的平原上与之相伴了一段距离,一路平坦,再没有蜿蜒和起伏,然后向上延伸进了通向一处石灰岩断层地块的盘陀山路。这地块在陡坡脚下形成了一处平坦的高地,绵延其上的盘陀路刚好与高处绵延的山脊相平行。

时值中午,我登上了盘陀路,天空是深蓝色的。四周的悬崖峭壁像是一条固定不变的浅白色轨迹,一直向后延伸进地平线。一处干涸的溪床上,红色的泥灰沙里有孩子的脚印。没有任何声响,唯有四野的鸣蝉向着山峰发出尖利的叫声。一棵五针松上正渗着树脂。我咬了一口嫩绿的闻起来像苹果的松球,上面早已被某只鸟儿捷喙先尝。树干那灰色的树皮已经龟裂成天然的多边形图案。在我最初在某处河岸干枯的淤泥里发现了这种图案之后,它就随处可见了。从那些断层地块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声特别贴近的鸣叫;但那只鸣蝉却要等到它移动身体,倒退着爬下树干的时候才被我发现,因为它的身体是树皮一样的灰色。长长的透明的蝉翼上有许多黑色的凸起。我朝它扔了一块小木片,发现飞起来的却是两只,它们发出鬼魂一样的尖叫,让人不得安生。细看之下,山崖上的缝隙中生长着深色的小灌木,那里也不断有蝉翼的图案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