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阿珂斯

半睡半醒之间,他恍若看见了极羽草在风中摇摆。他想象着自己回到了家,能尝到半空中的雪,能闻到冰冻泥土的气味。他任由这渴望席卷而来,贯穿全身,再次深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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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油脂滑落水面。

他跪在牢房的地板上,看着潮涌阴翳像烟雾一般收回,重返希亚的皮肤之下。这轻烟薄雾晕染了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埃加的手——把它变成了深灰色。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希亚的身影。她的下巴微微仰起,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

此刻,他正躺在一床薄薄的垫子上,光着的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暖着。他的胳膊上像是插着一根针,手腕被铐在了床栏上。

疼痛,以及关于疼痛的记忆,正在变得麻木。

他弯了弯手指,埋在皮肤之下的四号针头也随之微动,刺痛感锐利袭来。他皱起眉头。这是在做梦,一定是的,因为他仍然在沃阿城中央竞技场之下的那座坟墓里,利扎克正在逼他说出欧力·雷德纳里斯——欧力芙·贝尼西特,管它是什么——的秘密。

“阿珂斯?”一声女性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真实。也许这根本不是梦?

她站在他旁边,一头直发垂在脸上。不管在哪里,这双眼睛他一下子就能认出来。它们曾越过餐桌凝视自己,也曾因埃加的笑话而眯起眼睛。她紧张的时候,左眼皮总会不自觉地抽动。她就在这儿,仿佛是想到她她就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这让他回过神来,不再沉溺空茫。

“欧力?”他勉强发出声音。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跌落,滴在了床单上。她握住了他的手,隔着连接针头的输液管。她的袖子是用厚实的黑色羊毛制成的,长及手掌,衣服也紧紧地裹到了脖子上——这是荼威的标志——为了不让热量流失,人们从头包裹到脚,几乎要把自己勒死。

“奇西这就到,”欧力说,“我叫她来的,她在路上了。我也叫了你妈妈,不过她得穿过星系,需要多一些时间。”

他只觉得精疲力竭。

“别走。”他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我不走。”她的声音很嘶哑,不过又说了一遍,让他安心,“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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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自己被关在牢房的玻璃墙后面,双膝正一点点地陷入黑色的地面,饥肠辘辘。

但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身处医院,欧力正伏在身旁,胳膊搭在他的腿上。透过她身后的窗子,他看见浮艇正轰鸣着掠过,庞大的建筑悬吊在半空,像是成熟的果子。

“我们这是在哪儿?”他说。

她眨眨眼睛,挥去睡意,说:“施萨的医院。”

“施萨?为什么是施萨?”

“因为你被人丢在这儿了啊,”她说,“你不记得了吗?”

刚开始跟他讲话的时候,她每个字都咬得很小心,听起来怪怪的。但随着交谈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便越来越明显地显露出懒洋洋的海萨口音了——每一个音节都滑向下一个,吃字吃得厉害。他发现自己也是如此。

“丢?谁丢的?”

“我们可不知道。你想想吧。”

他努力地回忆着,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别担心,”她又握住他的手说,“你的体内有太多缄语花了,剂量大得能置人死地。没人指望你能记得。”她笑了起来——歪歪的嘴巴、圆圆的脸颊,这笑容是如此熟悉。“他们一定是不认识你,才把你丢在施萨,像丢掉一个鼻涕泡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