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库库艾

如果我们是行走在甜水河畔的某座森林里,眼前这一幕就像父子度假出游般和谐而温馨。父亲一路步伐轻快,让我意识到他还远算不上老。我跟在他身后两三步的地方,看着他不时举手摸摸树叶或树枝,俯身摘朵鲜花或草茎什么的,举手投足间的几个手势都显出勃勃生气。他说话时常有些这样的手势。孩提时,我以为那不过是某种浮夸的习惯,或者是用来加强语气,表达隐藏的含义,让我或者其他人,俯首称臣,乖乖听命。而现在,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举手、挥臂、竖起手指,却只觉得那是他体内迸发的勃勃生气,以这样的方式自然而然地表现了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尽显他的欢乐与愉悦。

真讽刺。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他有点高兴过头了。我本应被他的兴高采烈所感染,跟他一道开怀大笑,手舞足蹈,放声欢呼。但我却只觉得心情沉重,甚至想偷偷抹眼泪。可我清楚这只会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继而为之羞愧。穆勒的国王没有因为巨大的损失而落泪,没有因为王国倾覆而落泪,没有因为战败逃亡而落泪,只单纯地为了离家在外地儿子平安无事地归来而欢欣鼓舞。父亲还活着,我却为他感到悲哀。因为他不应该只是一个单纯的父亲,而应是穆勒之主,是统治者,是国王,是这整片国土无可争议的共主。而现在他却在这里,被禁锢在自己体内,他的王国只剩这片奇怪的森林,他的臣民只剩下少数还忠心耿耿的士兵,他只剩下些许关于过去的记忆可供怀念。而这就是这个伟大的王国所剩的一切。穆勒之主恩塞尔已经死了,但恩塞尔·穆勒还坚持活着,还坚持在失败之后仍保有尊严。

我一直期待着从他手上接过王位。在他死后,主掌那座宫殿。但现在,跟在他身后穿过森林,我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法成为穆勒之主,即便未曾受到命运的捉弄,我也很难说自己配得上那王位。他若死去,必然留下巨大的空白,哪怕我竭尽全力也无法填补。

离开湖畔不久,我就开始怀疑上一次穿过这片森林时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疯狂幻想。但很快,那一切又出现了。正如上次穿过森林时经历的一样,我们走啊走啊,太阳却始终高悬空中,不曾移动一星半点。父亲饿了,我们便停下来吃东西,而太阳仍然未曾移动。我们就这么一直走到疲倦不堪,太阳才行进了一点点。无论我们怎么一直往前走,直到再也迈不动腿,太阳却始终高悬天顶,仿佛连中午还不到。

“这不可能。”父亲在草地上躺倒,疲倦地道。

“我倒觉得还好。”我说道,“至少证明这情况确实存在,而并非我的臆想。”

“也可能是我们俩都疯了。”

“不管怎样,上次我一个人来这里时,就经历过这境况了。”

“怎么?不过走了一早上,你就累了?”

“我就是在想这个,只是还有点不确定。”穿过库库艾的森林并在世界上到处游历了一番后,我学到了不少东西。那些住在树顶的观星者可以凭想象找出让人类以超光速遨游星海的办法;而那些沙漠里赤身裸体的野蛮人可以把岩石变成沙子,让沙子挤出水来;这片森林又藏着怎样的奥秘呢?是我们变虚弱了,以至于没走多久就感到疲倦了,还是太阳移动的速度变慢了?

“我们发现太阳的位置没变,而自己又走到疲倦了,所以就觉得是自己变得虚弱了。但换个思路想想,或许我们真的走了这么久,可能我们的身体没问题,而是时间变慢了?”

“兰尼克,我累得已经不想去听你胡扯了。你自己想想自己说了些什么屁话吧。”

“那就先休息吧。”我说道。

父亲抽出剑放在身体左侧,这样如果被敌人的偷袭惊醒,就可以立刻用右手握住剑柄,给敌人一个教训。而后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眨眼间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