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In the Image of God

父亲总算下了床,但谁也高兴不起来。他实在讨人厌,成天夹着拐杖在家里转来转去,佝偻着身子,犹如一棵大风中的树,随时准备扑向跟他搭话的人。拉瑞德不是不理解他为何变得暴躁,但这丝毫无助于缓解厌恶感。楼下的人都想办法躲着他,拉瑞德也渐渐喜欢待在楼上詹森的房间里埋头写书。女人们不再来小旅店,修补匠也开始挨家挨户地找活干。不久,小旅店里只剩下妈妈、萨拉和贾斯蒂丝三个人。连妈妈都躲着他,把他晾在一边不理他。他脾气渐长,越来越觉得抬不起头,觉得大伙儿千方百计躲着他是因为他成了废人。

只有萨拉不离他左右。如果妈妈叫她扫地,她很快就会扫到父亲的床边,他正躺在上面生闷气呢;如果她和小矮人玩,它们会围着在壁炉边休息的父亲跳舞,这时,父亲会看着她,安分一段时间。可接着,当他想做些事儿,比如往壁炉里添根柴,磨这个星期熬粥用的豌豆时,萨拉会上去帮他抬起他吃力地拽着的木头的一头,或是把溅出来的硬豌豆扫进磨眼;这时,父亲会大发脾气,骂她是个笨手笨脚的傻瓜,叫她滚开。她滚了,但要不了多久,她又不声不响地折了回来,待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妈妈曾压低嗓子对她说:“如果你不想自讨没趣,就离他远点儿。”

“他丢了胳膊,妈妈。”她答道。听上去像是铁匠把胳膊忘在哪儿了。

一天晚上,修补匠回旅店吃晚饭,拉瑞德也从楼上下来,这时,萨拉大声地对父亲说:“爸爸,我梦见你的胳膊在哪儿了!”

没人吭声,都在等着父亲发火。但没想到,他只是镇定地望了她一阵,说:“在哪儿呢?”

“树知道,”她说,“所以你要变得和树一样。树枝断了的时候,它们能长出来。”

父亲小声说:“萨雷拉,我不是树。”

“你不知道吗?我的朋友能让你变成树,变成木材。”她望着贾斯蒂丝。

贾斯蒂丝像听不懂似的,盯着眼前的餐桌一声不吭,一家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看。接着,萨拉哭了起来,“凭什么不行!”她抽抽搭搭地说,“他是我爸爸!”

“好了好了,”妈妈说,“坐下来吃饭吧,别哭了,萨拉。”

父亲在桌首坐下,将拐杖放在一旁。“吃吧。”说着,他拿起勺子往嘴里送,飞快地吃完了这顿饭。

詹森没上桌,但这会儿不失时机地进了门。他拿着铁匠铺里的钳子和一段铁,走向父亲,说:“不知怎的,这应该是打大镰刀的。”

母亲倒吸一口凉气,修补匠盯住盘子不敢抬头。但父亲仔细地看了看铁段说:“不够打一把大镰刀。”

“那就麻烦你帮我挑一块能行的。”

父亲苦笑着,“詹森,你不光多才多艺,还是个做铁匠的料?”他摸着詹森的上臂问。他有两条男子汉的胳膊,但和父亲一比,却细得像个孩子。

詹森摸着自己的胳膊,哈哈大笑。“好啊,我倒要瞧瞧,男人是打铁练胳膊,还是拿胳膊打铁。”

“你又不是铁匠。”父亲说。

“也许,我的两只手,能抵得上铁匠的一只左手。”

这是讨价,父亲擅于还价。“你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说不上,除了像朋友那样做值得做的事。拉瑞德如今不知道在写什么,我也帮不上他忙。”

父亲笑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詹森。不过成与不成,咱们走着瞧。”他扭头对萨拉说,“也许我能用一条胳膊换回两条。”

他起身离席,一件件地穿上外套,围上围巾;詹森过去帮他,没有招致他的呵斥,因为他知道父亲什么时候需要帮忙、怎么帮,什么时候不需要。

目送着他们出去,拉瑞德想:本应在铁匠铺里,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可我要为詹森著书立说,所以他才代我陪着父亲;但他说不清到底是气愤、嫉妒还是伤心,他从没想当一个铁匠。想到有人在炼铁炉边陪着父亲,他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