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被替代的雷震子(第2/2页)

  洗完之后的碗,分组倒扣在干净的白毛巾上,侧面用立起来的整理箱盖子挡着油烟。每一摞碗的下面都横扣着一根筷子,据说这样能加速残水往一边流。“要是给客人盛面的碗里有刷碗水可怎么办?”雷震子说。经他洗过的碗,白得发蓝,散发着令人放心的热气。最后还要进一次消毒柜。要依着雷震子,都多余用消毒柜。他排斥一切机器的东西。“用开水浇一趟不就行了吗?咱们开馆子的还缺开水吗?”但这是店里的规定工序。今年入冬,消毒柜出了故障,时灵时不灵,店主说换一个,要换就换消毒洗碗一体的。

  这就是雷震子发愁的事。他要被机器代替了。“我觉得这都扯淡,”他说,“机器能代替人吗?机器刷的碗能放心吗?机器会刷碗底吗?机器能把缺口的碗筛出来吗?机器能擦掉筷子头上的鸡蛋清吗?”雷震子有很多委屈,诸如此类。我听了也无法可想,只能安慰他说:“这家不用你,你就换一家呗,怕什么?”他摇摇头,说:“现在不好找活干了。”几天前我路过牛街,特地看了一眼,确实如他所说。拓宽的马路两侧停的全是观光巴士,一队一队戴着各色小帽的游客在小红旗、小蓝旗的带领下杀入各个馆子,生意火得不行。我说,老雷啊,你活是好,心也好,但是架不住人多啊,你工太细,供不上啊。

雷震子沮丧地摇摇头道:“我不姓雷,我姓陆。”过了几天,那个饭馆里就看不见雷震子刷碗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胖丫头,在那里笨拙地操作着洗碗机,经常一边抱着碗走路一边咳嗽。

  我去那家店的原因之一就是雷震子刷过的碗用着放心。我根本不用琢磨往嘴里送汤、跟我唇舌相交的这个破破烂烂的塑料勺是什么人用过的,因为从雷震子手里出来的家伙就跟新的一样。我也不用担心端上来的面里掺着三钱儿刷锅水。我更不用担心破碗碴儿拉我的嘴,因为雷震子都把它挑出去了。据说他劝老板换了的碗如果没换,他就用勺子把那个缺口敲大一点儿,逼着老板换。说不定这一下逼着老板把他给换了,也未可知。反正我不再去了。

  关于机器能否替代人,我是这么想的:机器在效率上替代人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品质上就不好说了。

这包括机器的品质和操作者的品质,还有很多道德和逻辑层面的问题。去年Google的无人驾驶车出来了,我看以现在科技发展的速度,没几年满街跑无人驾驶车就再也不是科幻片了。

我想如果这个机器能普及,应该先替换危险的大货车司机。但是以现在人们的这套逻辑,估计司机取消了,要在副驾驶上换一个监督无人驾驶的人,生死跟这辆车在一起,这事儿他们真干得出来。

  前几天去超市买东西,看见有个“自动清扫机器人”正在促销,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我在家看着机器人忙完一遍。因为如果我不盯着它,它说不定会撞碎我的鱼缸,或是卡在沙发下面愚蠢地哀号着出不来。然后我拿起笤帚把它没扫到的地方再扫一遍。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被机器替代的雷震子。雷震子姓陆,刷碗不戴手套。我看过他的手,皮肤虽糙,但指甲又圆又鼓,总是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绝不藏污纳垢。他的中指指甲上有个血痕,据说是刷锅时被米粒插进指甲里留下的。不知道此人换了新工作没有,如果换了,新馆子的排风管道估计没有破,不会再把他的发型吹成雷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