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翠丝 第一次飞行(第3/5页)

它跟我们城市中的一些地方很像,又似乎一点都不像。城市里的毁灭看起来可能是人为的,可这里的毁灭,一定是更恐怖的东西造成的。

“你们这就能看到芝加哥的全貌了!”佐伊道,“我们抽干了湖泊某些地段的水,围上了围栏,但我们尽可能保持了湖泊的原貌。”

她话音一落,我就看到有两个尖尖的分叉的中心大厦,隐约出现在远处,小如玩具。我们城市的边界在这片钢筋混凝土的海洋中划开了一条参差不齐的线,再往远处望去,广阔的棕色沼泽那边,竟然……蔚蓝一片。

记得在汉考克大楼的顶端沿索道径直滑下时,我脑中就想象沼泽蓄满了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蓝色的粼粼波光。如今我真的看到了以前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在远远的城市边界的那一头,果真如我想象,一片碧水蓝天,水面在阳光下点点闪烁,水波荡漾,一圈圈、一道道。

周围一片沉寂,耳边只传来飞机引擎的嗡嗡声。“哇哇哇!”尤莱亚叫唤起来。“噓——”克里斯蒂娜制止了他。“那它和世界的其余部分比起来如何?”对面传来皮特的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说得艰难异常,“我是说我们城市的面积,它占陆地的比例是多少?”“芝加哥大约有587平方千米,地球上的陆地面积差不多有5.1亿平方千米,这么掐指一算,比例……太小了,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她语调平稳,好像这对她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可她的话却重重击向我的心窝,仿佛有什么东西挤压着我,逼迫着我不断缩小。世界如此之大,不知道我们城市之外的世界是何种面貌,不知道那里的人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又看向窗外,缓缓地、深深地大口呼吸着,给紧绷着几乎动弹不得的身体注入了新鲜的空气。我凝视着这片延伸的土地,心想,就算这只是一个孤证,也足以证明父母信仰的上帝是存在的,因为世界如此之大,大到我们无法控制,所以人肯定并非如自己想的那样重要。

比例太小,小到忽略不计。这句话听起来很怪,可我脑海中还有另一个想法,世界的浩瀚让我几乎可以感受到……自由。

傍晚,宿舍只有我一人,其他人都去了餐厅。我坐在窗沿上,打开大卫给我的平板电脑,颤抖着手打开那个标记为“日志”的文件夹。第一篇日志是这么写的:大卫一直催我写下我的经历,估计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逃不出“骇人”二字,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希望这一切都是骇人的。也许其中确实有骇人的部分,只是所有人的经历都很艰难,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在威斯康辛州密尔沃基市的一栋独户房屋中长大,对城市之外那片叫“边界地带”的区域我曾经一无所知,只单纯地听别人说,我不该去那个地方。母亲是执法机关的,她是一个脾气暴躁又相当难取悦的女人,父亲是一个脾气温和、没主心骨又没什么能力的教师。记得那天,他们在客厅又吵了起来,接着大打出手,他抓住了她,她就开枪杀了他。那个夜晚,她把他的尸体埋进后花园,我忙着收拾打包,带着自己的大部分东西,直接从前门走了出去。自那以后,我从未再见母亲一面。

我长大的地方处处都是悲剧,大多数朋友的父母要么成天喝得烂醉,要么吵得不可开交,要么早就在生活中背弃了原本的海誓山盟,事情就是这样,没人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离开时,确信自己不过是过去这一年这一带发生的诸多糟心事中的又一件而已。

当时我心里明白,若逃到由政府管辖的区域,当地政府肯定会把我遣送回家,可看到母亲的脸,我定会想起父亲头颅迸出的血喷向客厅地毯。于是我去了边界地带,那是战争之后千疮百孔的一片土地,人们住在用油布或铝片搭建起的破旧棚屋里,烧废纸取暖。因为一直以来政府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在战后恢复工作,无暇关注这些人的死活,当然也许他们只是不想给这些人提供太多的日常用品,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