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潇潇 五(第3/4页)

他把放大镜对准一朵凋谢的花,轻轻伸出指尖去掰开花瓣,试图使自己恢复平静,从新干他的活路。然而,不行,他的指头抖得厉害,那朵花连带花蕊一起都给捏碎了;而且,他视线模糊,跟前的事物全都变成了茫茫的白雾……哎呀!刚强的青年,眼里滚出晶莹的泪珠来了!

曾有人用权威的口气告诉我们:一个献身于人民的英雄,当他们在向着“完善”迈进的时候,或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奋斗的时候,他们早已摒弃了一切属于“感情”的东西,如父母,亲人,爱情,等等。

不,这不是真的!

吴昌全把自己的智慧和劳动倾注在多打粮食的科硏事业上,把青春献给人民大众,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去思念一个曾经相爱过的姑娘。假如说,现在有谁下个命令,禁止他吴昌全从事他心爱的科研活动,他会非常痛苦;那么,当他真心感到自己确实失去了心爱的女伴,他同样也会伤心。吴昌全这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的儿子,如何能没有他丰富的感情?

……许贞急匆匆地从科研地旁边走过来了。她的雨鞋已经灌满了泥浆,走路时发出“咕咕”的响声。隔着一道竹片编织用来拦鸡的篱笆,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和衣服被风吹动的窸窣声,但粗心大意的许贞没有发现他,也不曾想到应该向篱笆那面望上一眼,便匆匆走了过去。

昌全听见脚步声过去,也没有抬起头来。男性的骄傲阻止他首先招呼对方。他私心希望她也许会回过头来。但没有,她对直沿着篱笆去了。昌全满腹委屈和懊恼,又不由得升起另一个新的念头:把她叫住,谈一次话,以便得到一个确切的印象,证实她确实变了心,从今以后,就再也不思念她了(“我们已经两年没有说过一句话,谁知她是怎么想的呢?”——他这样为自己的决定寻找理由)。于是,他“唬”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叫了一声:“许贞!……”

七姑娘猛地站住,回过头来,惊愕地望着他。好一阵,紧张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下来,露出一丝苦笑:“呵,是昌全哥?”

昌全为自己刚才的冲动羞红了脸。他笨拙地立在原地。两年多来,心头积下了多少话语,此刻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连一般的见面话也没有一句。他有些后悔,但又依然怀有一种渺茫的希望。

“你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呀?”许贞的声音和从前一样圆润清亮,她顺着篱笆往回走几步,站在离昌全不远的地方,只要跨过低矮的篱笆,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在这默默的注视里,这一对青梅竹马的伴侣,你们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回忆你们如花似锦的童年?当你们想起那些珍贵的时光,你们的心境是幸福,还是辛酸?是轻松,还是沉重呢?你们是不是在思索:在如今新社会,既非封建的“父母之命”,也不是因为讨厌的“媒妁之言”,而你们两小无猜的爱情,却不能永久,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依许贞看来,这两三年来,吴昌全似乎苍老了许多。今天这身打扮,更使他浑身显得穷困和凄惶:头发蓬松,衣衫破旧,水湿的裤管搅在脚肚上,泥糊糊的胶鞋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不由怜悯地想道:“当初就是不听我的劝告,出去找个事情做。那样好的学问。出去了,还会像这个样儿么!多可惜……”

昌全看看天,突然说道:“咳,又落起来了。”

“是么?”七姑娘仰起脸,细得像粉一样的雨珠儿洒在她发烧的面颊上。

接着,雨滴就大起来了。

“哎呀!我要转去了。”七姑娘说着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快,像小跑似的。

昌全呼唤她:“躲一下再走吧。”

他追上去。绕过那片竹林,看见她站在屋檐底下躲雨,微微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