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妆(第2/3页)

魏鸾猜测他应当是听见了的,没跟她小姑娘计较罢了。而她不慎失言,显然也是正巧走近的沈嘉言瞧见盛煜之后故意问的——在座众人都是豆蔻年华的高门贵女,哪能知晓世事艰辛,为人不易,换成是谁都不会夸外室子半句。

她毫无防备,不慎着了道。

那之后沈嘉言故意暗里宣扬,说她瞧不上盛煜外室子的出身云云,魏鸾纵然从别处算账把她的嘴堵住,却也是覆水难收。毕竟当时的话已说了出去,她跟盛煜非亲非故,并无私交,总不可能巴巴地跑去跟前解释吧?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后来魏鸾容貌愈盛,虽有太子痴情,尘埃落定之前,仍有胆大包天的男人私下提及。

据说有一回,旁人问盛煜对她的看法。

盛煜被追问不过,只说了四个字:徒有其表。

这话不知是谁传到了贵女圈中,于是素日与魏鸾不睦的那些人,便暗里夸张渲染,议论说她跟盛煜有极深的过节,势不两立。再后来,魏鸾偶尔在宴席上碰见盛煜,两人也都目不斜视,对彼此熟视无睹。

魏鸾觉得,哪怕结怨极深这话过于夸张,但盛煜对她的印象,怕是不太好的。

这回他之所以答应赐婚,必定是因皇帝另有打算。

她宽慰周骊音时,总说盛煜不是狭隘量小、睚眦必报之人,但盛煜的性情究竟如何,其实她心里也没数。如今父亲身在玄镜司狱中,她这么个口出狂言又“徒有其表”的人嫁过来,怕是看不到那位太好的脸色。

如此忐忑思量,到戌时漏尽,外面总算传来动静。

……

时序渐近秋分,入暮后天气渐凉,蛰虫坯户。

盛煜难得出席宴席应酬,被素日生死托付的兄弟灌了不少,加上幼弟盛明修性子顽劣,招呼着兄弟亲友们轮番敬酒,耽误到此刻才得以脱身。

好在他酒量不浅,中间离席数次,倒不至于喝醉。

晚风寒凉,他踏着月色朝洞房疾步而来,宽袖飘动。绕过回廊亭台,瞧见洞房所在的北朱阁里透窗而出的烛光时,才将脚步稍缓。

隔着花木游廊,能看到阁楼上高悬的喜红宫灯,照亮朱漆彩绘。过了中秋没两日,蟾宫正明,霜白的月光洒在屋脊,浸漫窗扇。那座雕梁画栋的阁楼,从前唯有仆妇洒扫看守,灯火昏昧,安静冷清,如今却多了个人。

盛煜忍不住想起魏鸾的那张脸。

想起花扇挪开时,曾令他失神的眉眼。

那是永穆帝赐婚给他的妻子,也是与章皇后纠缠极深、感情笃厚的公府明珠。

他跟皇帝承诺过,只为破除心魔,亦随手帮魏家一把。

盛煜临风而立,脑海里残存的醉意一分分散去,渐渐变得清明。他抬起衣袖闻了闻,那上面从厅堂沾染的酒气尚未散尽,身在其中时无从觉察,此刻却格外突兀。

他于是又站了片刻,才抬步往北朱阁走。

临近屋门时,留守此处的仆妇齐齐行礼。

盛煜随意摆摆手,推门而入,绕过那架绣金屏风,看到里面龙凤对烛高烧,两座落地灯架上明烛静照,映得满室亮如白昼。守在门口的丫鬟面生,是魏鸾陪嫁而来的。绕过侧间长垂的帐幔,内室的桌上果品茶具如旧,灯火稍昏。

陪嫁来的丫鬟仆妇见了他,行礼退出。

而他的新娘正端坐在拔步床上,贵重凤冠仍在,举花扇遮面。

虽只及笄之年,魏鸾的身姿倒已长开,嫁衣在腰间微微收拢,覆住修长的腿。那缎面质地极佳,烛光映照下色泽娇艳,金丝银线绣成的花纹漂亮而不耀目,冠上明珠宝石生辉。

盛煜款步上前,在她跟前驻足。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她双手紧紧捏着花扇的细柄,指节微微泛白。

盛煜唇角似动了动,而后抬手。

薄纱彩绣的花扇挪开,露出她的眉眼唇鼻,迥异于他想象中微微侧头的新婚娇羞,她坐得端正,双眸低垂。若不是那泛白的指节泄露情绪,他几乎要赞叹她的镇定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