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兼学者的冯至(君培)先生(第3/3页)

因此,我说,冯至先生是诗人又兼学者,或学者又兼诗人,他把这二者溶于一体。

至于冯先生的为人,我又想说:诗人、学者、为人三位一体。中国人常说:“文如其人”,或者“人如其文”。这两句话应用到君培先生身上,都是恰如其分的。我确实认为,冯先生是人文难分。他为人一向淳朴、正直、坦荡、忠实,待人以诚,心口如一。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有谎言从他嘴里流出来。他说话从不夸大,也不花哨;即之也温,总给人以实事求是的印象,而且几十年如一日,真可谓始终如一了。

君培先生长我六岁。我们都是搞德文起家,后来我转了向,他却一直坚持不懈。在国内,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大学,但是我们的启蒙老师却是一个人。他就是二三十年代北大德文系主任,同时又兼任清华的德文教授。因此,我们可以说是有同门之谊,我们是朋友。但是,我一向钦佩君培先生的学识,更仰慕其为人,我总把他当老师看待;因此,也可以说是师生。我在这里想借用陈寅恪师的一句诗:“风义生平师友间。”我们相交将近五十年了。解放后,在一起开过无数次的会,在各种五花八门的场合下,我们聚首畅谈,我们应该说是彼此互相了解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套用李后主的词口吟的两句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开会知多少?”我听了以后,捧腹大笑,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实获我心!有不少次开会,我们同住一个房间,上天下地,无所不谈。这更增强了我们彼此的了解。总之,一句话:在将近半个世纪内,我们相处得极为融洽。

君培先生八十五岁了。在过去,这已经是了不起的高寿,古人不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吗?但是,到了今天,时移世转,应该改一个提法:“人生九十今不稀”。这样才符合实际情况。我们现在祝人高寿,常说:“长命百岁!”我想,这个说法不恰当。从前说“长命百岁”,是表示期望,今天再说,就成了限制。人们为什么不能活过百岁呢?只说百岁,不是限制又是什么呢?因此,我现在祝君培先生高寿,不再说什么“长命百岁”,意思就是对他的寿限不加限制。我相信,他还能写出一些优秀的文章来的。我也相信而且期望他能活过这个限制期限。


1990年4月22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