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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时人不是个善于讲话的人,他不会把大家都集拢来,高声的动人的说得有条有理。不,他不会。他只是对着两三个人慢条斯理的,亲亲切切的讲他心中临时所想起来的话。与其说是他的言语,还不如说是他的诚恳的态度,渐渐的把大家都招到一处来。他头上的汗,是为他们出的;衣上的灰土与血点,是为他们帮忙而弄上的,他们知道,所以他们也相信他的话。大家把他团团围住,他的话慢慢的把他们的心思由目前的灾患,引到更远大的事情上去,他们点头,他们怒目,最后,他们喊叫起来。他们把眼泪收起,看着塌倒的房屋,血肉模糊的尸首,他们恨,恨得把牙咬紧。恨是没用的,他们要想法报复;泪与逃,恨与怨,都是消极的;他们须挺起胸来,联合到一处,杀上前去!杀!打倒日本小鬼!

曲时人同着他们这样喊叫。他劝大家不要哭,可是听到自己与大家的呼声,他不由的热泪直流;一些悲愤,痛快,同情,无法管束住的热泪,由脸上一直的落到那肮脏的小褂上。

这时候,那几个只会调查户口的巡警又回来了。听见大家的呼喊,看见曲时人在那里向大家说话,他们极快的下了结论,这是煽动民众,扰乱治安——阴城的巡警对于这项罪名记得最熟,哪怕街上两个洋车夫吵嘴也可以拿这个去定罪。他们马上把大家驱逐开,把曲时人的胳臂揪住。曲时人莫名其妙;他根本不想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老实人,说的是老实话;他只问了句:“干什么?”

这三个字好象有毒似的,刚一到他们耳中,两个嘴巴已打在曲时人的脸上。曲时人本能的移动着脸,胳膊上的手立刻象铁一般箍紧,这是拒捕!不由分说,象扯着条不听话的狗似的,他们把他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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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桂秋服了一剂补脑汁之类的补品,虽然飞机的声音还在他那骄贵的脑中响动——这些响声得至少在他脑中存三四天——可是脸色已不那么惨白了。他决定要破例忙上一天,不等厉树人们回来,他须拟好个工作大纲;他相信以他的思想与聪明,必能叫他们这群小子们瞠目结舌而后低首下心的奉他为首领,照着他的工作大纲去操作。

已吸过五支香烟,他还没想起来一个字——飞机真可恨,还在他脑子里呼呼的响。换上一支雪茄,看着那缓缓上升的蓝烟,口中咂摸着那香而微甜的味儿,心中的确安静了一些。啊,对了!先办个刊物!这就用不着怎样细想了,自己出钱,自己作编辑——苦一点!谁去管他!他笑了一笑。会计,曲时人。插图封面,平牧乾。厉树人,金山,易风,妹妹桂枝,分担——不,还得找上几个,基本撰稿员至少得有十几个。匆匆的把这些都写在纸上,字很大,一会儿就写满了一张纸。名称,宗旨,刊期……他的头有点发晕。立起来,无聊的立了一会;慢慢的走到院中,背着手来回散步;似乎非常的有意义,这样的散步。

“哥哥!”桂枝低声的叫了声。

桂秋心中有许许多多的虚伪,他却千真万确的爱他的妹妹。可是妹妹这样打断他有意义的散步,使他有点不快,几乎是发怒——或者因为空袭的震惊,他的神经已受不住任何的一点别扭。他不愿这阵儿有任何人来打扰,连妹妹也不能除外。

可是平牧乾在桂枝身旁,向他点了点头。他没法发作,也根本不想发作了。平牧乾的美丽仿佛使他对妹妹有点冷淡,冷淡的宽恕了她。

“什么事?”他问桂枝;然后把笑脸送给牧乾:“平女士没吓着?”

牧乾微笑了一笑。

“你这个人!”桂枝娇声细气的说:“既是不想主意逃走,总得找人挖个防空壕吧?你什么事都不管!等着吧,等炸弹掉在你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