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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大家的精神壮起来好多;虽然还很困乏,可是可以勉强支持一会儿了。饭食很好;惟其因为很好,所以倒引不起大家的感谢。他们根本看不上洗家兄妹这种生活,他们的心完全没在饮食起居上,他们是流亡的学生;亡国的滋味不是一顿好菜饭所能改变的。

假若洗家兄妹真要得到感谢,那只有一个办法——允许他们快快去睡觉。可是,桂秋早已决定好要和他们谈一谈,叫他们知道他是何等的高明与激烈。吃了他的饭,就必须听听他的议论,这是一种责任。他们困?他有煮得很浓很香的咖啡,给他们提神。

喝过咖啡,他们的眼都离离光光的睁着,身上酸软,可是心里离心离肝来了一股飘摇不定的精神。连洗桂枝没有精神的眼也放出一些兴奋的光儿来。洗桂秋点上了长大香贵的雪茄,喷了一口烟,向大家抿嘴一笑:“时人,请告诉我,你们几位都站在什么立场上去救国呢?”他把“救国”两个字说得特别的不受听。

曲时人一时答不出话来。扁脸的,心直口快的易风开了口:

“以我自己说,我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立场?我看把我所有的力量拿出来,直接的或间接的去杀几个敌人,便是我的立场。一个兵,只能流出他所有的那些血;但是每个兵若都能为国流尽他的血,便是肉作的长城。别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桂秋看着雪茄烟的头儿,嘴角渐渐向上兜。等易风说完,他假笑了一下:

“假如咱们也都象兵们那么简单,咱们的血也不过是白流在地上,对谁也没有好处!”

“你说应当怎办呢?”易风赶着问。

“我们必须有我们的政治的立场与信仰。”桂秋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语气非常的坚决。“假若在最前进的理论与信念里,流尽我们的血,我们的血便没有白流;反之,我们只是自杀。在最前进的思想里,救国等名词是凡庸,为国舍身是偏狭。最有意义的流血,也许无益于国家;国家灭亡,也许正是真正和平的实现。”

“假若明天敌人来到这里,”金山的圆眼放着攻击的光儿,“你怎么办呢?”

桂秋又笑了,可是轻蔑的:“崇高的理想和琐屑的现实中间,有个很大的距离;我不愿为自己顾虑什么。”“你也不为被杀戮奸劫的同胞们顾虑什么?”金山的眼光好象要钉入桂秋的肉里去。

桂秋冷笑起来:“老实不客气的讲,我实在不愿听同胞这一名词,同志似乎较好一些。假如同胞们被日本人杀掉,而同志可以乘机会发挥战斗力量,那也无所不可!”“你们说点别的好不好?”桂枝皱着眉,纵着肩,极娇弱婉转的说:“说点,比如,戏剧与电影。噢,牧乾,明天咱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牧乾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倒是个困难,”桂秋用雪茄指着他的妹妹,“日本要是真到了这里,咱们可就没有电影看了!”

“你老是这样吓唬人!”桂枝极敏捷的立了起来,噘起来鲜红的嘴唇。“我已经愁了好几天!万一日本来到,咱们得逃走,咱们的东西怎么带走呢?”

“有钱,哪里也有东西,我的小姐!”桂秋真的笑了,似乎他很爱他的妹妹。然后,他急忙的板起脸来,向大家说:“仇恨是军人与军人之间的,谅解是人与人之间的;把国家观念放在一边,用不着流血呢,心中就非常的静朗;必须流血呢,效用就更大,至少大于为国报效。”

“你看,我们几个都应当——”曲时人老老实实的问。“应当把热心放在冰箱里去冷一冷!”桂秋因为得意,把烟灰落在了地毯上一堆,想低头去吹一吹,又不屑于,心中颇为混乱。

“成个冷血动物?!”金山楔进去一句,也很得意。“热血的小国民,冷血的世界革命者!”桂秋的眼扫射着大家,似乎等待着大家给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