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3页)

有时候,他因关切与忧虑而忘了危险,迷迷忽忽的一直走到河边,枪弹屡次由他的头上或耳边擦过去,他只立住往四下看一看,好象是找枪弹到底落在哪里似的。在这种时候,他若遇上抬伤兵,或输送军火的,他必过去帮一把手。但是,他却不加入他们的组织,因为他须看着他的儿子与草房。这个使他感到一点惭愧。于是,在半夜枪声最紧的时候,他会烧两桶开水,挑到前线去,好教心中安定。

他只进城看了莲姑娘一次。在城门上与街上;他看见了壮丁们耀武扬威拿着刀枪剑戟巡逻或站岗。他们几乎都认识。在往日,他们对他都相当的敬重,因为他们在清明或十月一去扫墓,或出东门有事的时候,都免不了到他的茅屋喝碗开水歇歇腿。现在,他们改变了态度。他们居然高声的问他:“铁柱子呢?他为什么不来守城?”

老郑的尊严降落到零度。见了莲姑娘,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喝了一口她特为给他泡的好茶,就告辞回家,一路都没敢抬头。但是,他下了决心,无论大家怎么议论他,辱骂他,他万不能放手儿子!他只有这么一个“畜生”!他勒紧了腰带。挺起那有时候发僵的腰背,自己叨叨:“他们要是找上门来的话,我老头子自己去!别的不会,花枪还能刺几下子!不能教郑家绝了根!”

枪声越来越近了。他不晓得那几间茅屋和儿个草垛是怎么会还不曾燃着,发起火来。说真的,他差不多已经忘了草房与草垛的危险,而怀疑到一家三口的性命是否能保得住!他切盼举人公能给他送个信来,指示一些办法。可是举人公象完全忘了他的样子,一点消息也没有!连莲姑娘也不派人给他捎句话儿来!

西门外起了火,松林里已经安睡了的禽鸟都惊惶的啼叫起来。老郑在茅屋外呆呆的立着,口中象嚼着一颗永远不碎的米粒,连腮部和太阳穴都轻轻的动。“文城完了!完了!”

他掩面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