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3页)

泪珠沿着她那灰色、低陷的双颊缓缓流淌下来。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轻轻地站了起来,细心地用树枝把丽达隐蔽起来,然后快步走向河边,朝着德寇走去。

那个毫无用处的手榴弹在他口袋里沉甸甸地摇晃着。这就是他惟一的武器……

这时从树枝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枪声。这枪声,与其说是他听见的,毋宁说是他用心灵感觉到的。他愣住了,仔细倾听着寂静的森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立刻拔腿飞奔,奔向那棵翻倒的巨大的云杉。

丽达一枪打中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没流一滴血。枪眼四周有一圈浓浓的蓝色粉末。瓦斯科夫不由自主地久久凝视着它,然后才把丽达挪到一旁,在她原先躺的地方挖起坑来。

这儿的泥土松软肥沃。他先用棍子把它挖松,然后再用手一抔一抔地捧出来。碰到树根就用刀切。他挖得很快,埋得更加迅速。随后不让自己有一刻歇息,马上走到冉妮娅躺着的地方去。这时那只伤手痛得不行,简直无法忍受,牵着别处也隐隐作痛。他只得草草地埋葬了科梅丽珂娃。这使他一直耿耿于怀,非常遗憾。他翕动着干枯的嘴唇轻轻说:

“请原谅,冉涅奇卡,请原谅……”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里,穿过西牛兴岭直奔德寇。手里紧紧攥着只剩最后一颗子弹的手枪。他现在只盼着赶快碰上德寇,只希望还能撂倒一个。因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一点力量也没有了——只觉得疼痛,全身都在疼痛……

乳白色的暮霭静静地飘游在热烘烘的岩石上。夜雾已笼罩洼地,微风也已停息——蚊群在准尉头上成团飞舞。而他仿佛在这乳白色的暮霭里,看见了他的姑娘们五个在一起。他一直喃喃自语,悲哀地摇着头。可是始终不见德寇。虽然他一直笨重地、毫不隐蔽地走着,寻找着敌人,却始终没碰上德寇,也没人冲他开枪。该是结束这一次战斗的时候了,该是打上一个句号的时候了,而这个最后的句号正藏在他那支手枪的蓝色枪膛之中。

是啊,还有一个没有导火管的手榴弹。不过是块铁罢了。如果要问:他为什么还会随身带这么一块铁,那他可能回答不出来。他就这么带上了,这不过是准尉一向爱护军用物资的老习惯罢了。

他现在没有目标,只有愿望。他没有绕弯路,也不去寻找足迹,只是像上了弦似的一直往前走。可是德寇始终不见,始终不见……

他已经穿过小松林,现在正在森林中走着,离列贡托夫修道院越来越近,正是在那里,他今天清晨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武器。他根本未加思索,为什么偏偏到这儿来,但是他内心那个准确无误的狩猎老手的本能偏偏把他领上了这条道,而他也就顺从了。他顺从地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倾听一会,就钻进了杉树丛里。

一百米以外就是那块空地,那儿有腐朽的井架和一座塌陷的小木屋。瓦斯科夫无声无息地轻轻走过这一百米路。他知道那里有敌人,他准确而又本能地知道这一点,正如一条饿狼能够知道,野兔会打什么地方冲它跳来一样。

他在附近的空地树丛上停下了脚步,久久伫立着,一动也不动。眼睛搜索着井台,被他打死的那个德国佬已经不在了。他又仔细观察着倾斜的修道院,四周黝黑的树丛。那儿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什么也没发现,可是准尉耐心地等待着。这时,一个模糊的黑影在屋角轻轻浮动,他丝毫没有惊讶。他早就料到,哨兵正是应该站在那里。

他慢慢地、慢慢地朝哨兵走去,缓慢得像是在梦游。他抬起一只脚,轻轻放在地上,并不急着朝前走,先把全身的重量一点一点移到前足,小心地不让一根树枝发出声响。他就像是在跳着一种古怪的鸟舞似的,用这种姿势绕过了空地,来到伫立不动的哨兵背后。这就越加缓慢,越加平稳地朝着那个宽阔的黑色背影走去。不,这哪里是走,完全是在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