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5页)

当然喽,总的来说,还算走运。有的时候,就是火力不猛的对射,也能把人打得满身枪眼儿,现在这种危险已经过去了。他可真是美美地跟死神开了一个玩笑。不过他也并非独自一人跑到森林的——他引来了一大帮人呢。正在这当口,他的冲锋枪最后响了一声,然后就沉寂了。子弹打光了,再也没有子弹可以补充了。而且举着枪,双手早已累坏了。所以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把它塞在一棵枯树干下,然后赤手空拳地轻装离去。

这里没有迷雾,子弹打在树干上,只见木片乱飞。现在可以撤离了,现在正是考虑考虑自己的时候了。可是怒气冲冲的德寇终于给他来个半包围,而且一个劲儿朝他追赶过来,准是想把他逼到沼地旁边,然后来个活捉。他们的形势就是这样。假定准尉是他们的指挥员,也会为了抓这个舌头而不惜大把大把散发勋章的。

他心里正在庆幸:这么一来不会朝他射击了。可是恰恰在这个时候,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手臂,正打在胳膊肘下面的肌肉上。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当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猛然间摸不着头脑,看见一股热血顺着手腕往下淌,还以为是偶然被树枝扎破的呢。血虽然流得不多,但是很稠——子弹碰伤了静脉。瓦斯科夫心里顿时就凉了——挂了花是没法长时间坚持战斗的。在这种情况下,本该观察观察,包扎伤口,喘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没法再冲破封锁圈,没法冲出重围了。惟一的出路是撤往沼地。别怜悯自己的双腿。

于是他使出全部力气朝前飞奔。当他终于跑到那棵作为标记的松树跟前,心怦怦跳,简直要打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一把抓起一根木棍,这时才发现六根棍子原封未动,但他来不及深思。林子里传来了德寇的脚步声,德寇的呼叫声,德寇的子弹声。

等他挣扎着涉过泥沼地来到小岛的时候,已经把木棍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直到他躺在那两棵歪脖松树下,才逐渐清醒过来。是寒冷使他清醒过来的,他冷得直抖,牙齿一个劲儿打战。那只伤手也疼痛不堪。许是因为受了潮吧……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究竟在这儿躺了多久,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看来一定是时间不短,因为现在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德寇撤走了。黎明前浓雾重重,瓦斯科夫感到寒气浸骨。但是伤口总算不再流血了,从手到肩都糊满厚厚的一层污泥,一定是把伤口粘住了。准尉没把污泥挖掉。幸好口袋里带着一卷绷带,就那样把绷带包在上面,然后就观察起来。

林边已经亮了,沼地上空闪现微光,雾霭下沉地面。而此地,这个最低洼的地方,简直跟在冰牛奶里一样。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冷得打战,懊丧地思念着那个珍贵的水壶。惟一的救星就是跳跃,于是他就使劲儿跳,直到汗流浃背。同时,雾气也开始逐渐消散。现在可以观察了。

无论瓦斯科夫怎么努力观察,从德寇那边看不出有什么危险。自然,德国鬼子也可能藏在什么地方,等待他往回走,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在他们看来,沼泽地是无路可通的。因此,他们一定认为:准尉瓦斯科夫早就淹死了。

而我们那边,也就是火车站,玛丽娅·尼基福洛芙娜所在的那个方面,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并没有特别注意。那边根本不存在任何危险,而且恰恰相反,那边是美满的生活——半盅白酒,一碟煎鸡蛋,还有个温存的女房东。不过,他最好还是别朝那边张望,省得心痒难熬。可是援军怎么老不来,老不来呢?因此他终于还是朝那边不断瞭望。

前边影影绰绰有个黑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准尉没法搞明白。在最初一瞬间,他真想亲自走过去仔细瞧瞧,但是刚才跳得气喘吁吁的,决定先休息一会。等体力恢复一点,天已相当亮了,他才明白泥沼地里的黑点是什么。他顿时想起他先前砍好的六根木棍,一直搁在松树下原封未动。依旧是六根——这就是说:战士勃利奇金娜毫无支撑地闯进了该死的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