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第3/11页)

下午,桑普森神父第一次参观了战地医院。医院坐落在美国战俘营区附近,里面有几个塞尔维亚医生和波兰医生。他看见一个波兰医生截掉了一个美国年轻人的双腿,然后敷上卫生纸,再用报纸包扎。在横跨德国的路上,他们先是长途跋涉,后来又搭乘火车,他的双脚都被冻坏了,以致生了坏疽。医生满面泪痕,对神父说,这是第五个失去双腿的美国人;还有十八个人被截去了一条腿。

正当桑普森神父和其他美国病人谈话时——其中大多数患的是痢疾和肺炎——一个留着希特勒式小胡子的德国看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是营里最可恨的人,大家都叫他小阿道夫。尽管他只是一名下士,却在党内任职——就连战俘营的指挥官也得对他毕恭毕敬。在IIA战俘营里,小阿道夫的话就是命令。其他看守大体来说对囚犯还算不错。他们声称,所有的暴行都是小阿道夫指使的。

小阿道夫总是让桑普森神父想起一名打着领结的小办事员。他喜欢讨论“文化”和“文明”。此刻,他转向神父问道:“你怎么看布尔什维克?你们与不信上帝的俄国人结了盟,你怎么能为这件事辩护?”

神父回答说:“目前,纳粹才最为危险。因此我们要接受一切帮助,好把纳粹摆脱掉。”

“你肯定是疯了!”小阿道夫喊道,“如果你不肯相信事实,我就让你看看这些俄国人有多肮脏!”他伸手指向俄国人的营区。那里污秽遍地,臭气弥漫了整个战俘营。

“他们是住在猪圈里。”桑普森神父承认,“他们怎么能干净得了呢?”

“你没抓住重点。其他国家的人都能保持干净。俄国人的营区里还有教授。我跟他们谈过。他们是俄国人中头脑最聪明的,却分不出文明和文化有什么区别。”

“这只是个语义学的问题。”

“不,不,你还是没明白。那些人完全看不出两者的区别。俄国人极其没有人性。你知道吗?上次死了一个人,他们竟然把死尸留了好几天。”

“那只是为了拿到他那份口粮。”神父指出。总共有两万一千名俄国人被关进了战俘营,而目前只剩四千人还活着;大部分人都是饿死的。

“你们自己的医生霍斯验过尸,证实有人吃了同伴的尸体。”小阿道夫说。塞西尔·霍斯上尉的确证实过这件事。即便如此,桑普森神父仍旧认为,不能让俄国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在长达七周的忍饥挨饿之后,他认识到,对于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阿道夫带桑普森神父来到医院里专为俄国人预备的地方。房间里的景象极为恐怖。垂死的病人们躺在肮脏的地上,一个紧挨着一个,连胳膊腿都伸不开。他们咳嗽着,把痰吐在彼此的身上,虚弱地互相推挤着,抓挠着。他们抬头看向桑普森神父,眼神一片空洞,甚至都没有祈求;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很快即将死去。在这里照顾他们的唯一一个人是名法国牧师。他的皮肤很嫩,一条皱纹都没有,看上去也就刚刚二十出头。整个战俘营都知道,他把自己的口粮全给了这些垂死的俄国人,而且几乎每一秒钟都和他们待在一起。桑普森神父看向他。虽然病人们全无感激之情,他却仍然在细心地照顾着他们。

“看,他们只不过是畜生!”小阿道夫临走时评论道。他刚一消失,那个“年轻”牧师——实际上,他都快五十岁了——就走过来对神父说,有一车尸体马上要被拉走。“神父,车上有几个人还活着——他们想尽快摆脱这些病人!”德国人不让他跟车,所以他请求这个美国人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桑普森神父连忙赶出门,却只来得及看见一辆装满尸体的大车向墓地滚滚而去。他看见一些胳膊和腿无力地晃动着。那些人要被活埋——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