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第3/12页)

卫星放个满天飘。

这是谢国崖的婆娘的诗,袁白先生竟然过目不忘,从缓地背了出来。全场鸦雀无声,人们不知道袁白先生念这个做什么?谢国崖怒火中烧,可却不好发作。台上在座的领导也不知道原委,听这首诗是在夸耀运动,一时都神情迷惑。袁白先生继续说道:

“这是你婆娘的大作,比你还有些才情吧?累成吐血算个鸟?卫星放个满天飘?放你娘的狗屁……你们可有良心?寒冬腊月让大伙在泥汤子里一泡就是一个月,乡亲们不止是累得吐血,脱肛的、伤力的、手指脚趾冻掉的,一半还要多!连满清的县太爷都知道个爱民如子,你们却忍心这般残害百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为事不奉天时,不考地理,不询民情,不纳明言,只知唬弄老百姓,只知道拿老百姓的血汗和性命去换自己的鸡?巴前程,一味倒行逆施,伤天害理……俺袁白不才,赶上个清末秀才,半世战火,苟且于世七十八载,自问一生未做亏心事,到死来却‘白旗’、‘右派’占了个全,真你娘的怪哪!可笑天下啊……”

袁白先生勃然大怒,全场大为惊讶。这老爷子在日本人和国民党面前也不曾如此哪!这是怎么了?上次揪他做“白旗”,他不还高高兴兴的么?怎么今个儿突然变脸了哩?难道郭平原与谢国崖没有和他打好招呼?谢国崖是咋的了?在公社书记面前要露头,勒不住自己的嚼子了?

袁白先生的腰杆仿佛都挺立了起来,在高台上颤巍巍的屹立着,刹那间又象当年的先生了。他就如此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干瘪的腮帮子一鼓一翕的,象是风鼓的皮囊。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们这样做与自绝于天何异?俺老汉被土匪打过,被鬼子打过,被国民党打过,为了乡亲们,老汉都可忍辱负重。可熬到新中国了,如今竟要被你这样的癞毛恶狗欺凌!天下初定即萌大变,连你这种无情无义无廉无耻之徒都可庙居高位,枉自骄横,肆意嚣张!你这只忘眼狗,当年你冻倒在村头,不是老汉我的一碗黄酒,你个球的早曝尸荒野被野狗叨了……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根球毛你就能当拐棍儿……咳!再这样胡搞下去,老百姓的命还要不要?老百姓帮你们把天下打下来,有田地的舒坦日子没过几天,这田地又被你们收回去,如今快荒废光了,农具都被烧成铁圪塔,作孽啊……如今还不赶紧筹划着怎么保住明年的春耕,保住乡亲们的性命,却还在这里放肆!还在这里折腾就要入土的老汉我?还要在这里折腾已经残了的革命功臣老旦儿……王八操的!老旦儿是为了保咱乡亲们的性命,是为了不让咱村老百姓挨饿才要求停工的,这样的功臣却被你们这帮阴险毒辣的小人坑害……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亩产一万斤、二十万斤?粮食多的吃不完?统统他娘的放屁……群魔乱舞瞎鼓吹,跳梁小丑乱世魁!老朽百年时世勘透,却不曾料想如今竟荒唐至此?老朽无妻无子无亲无朋,乃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此生再了无牵挂。俺老汉横竖要死个球的了,与其被你们这帮豺狼疯狗乱咬死,在这新中国饿死,不如痛快一些!哈哈——哈哈!痴人哪——老汉就此去也——”

袁白先生在狂笑声中紧蹬两步,向着台下的人群高高跃起。真难想象已经形容枯槁的八十老汉,竟然可以跳得那么高远。他仿佛在空中停了一瞬,如同被枪弹击中的鸟,就飘飘地摔下去了。台下众人惊声大叫,翠儿和一众乡亲忙扑向前接,哪里还来得及!袁白先生轻弱的身子在空中仿佛被风吹偏了,翻转了半个身子才落在地上,竟然没什么声响,也没砸起什么尘土。他仰面朝天,口喷鲜血,双拳紧握,一双怒眼兀自圆睁。翠儿挣向前摸到他的身子,手指所及,只片刻之间,老爷子周身便没有一丝热气了。台上台下哭的喊的登时乱成一团。乡亲们向前涌来,谢老桂忙让民兵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