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博古与李德(第3/6页)

博古也跟他相似,很容易冲动。冲动,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情。他的忧虑似乎比李德更甚,因为李德责任虽重,但毕竟是客人!

二人虽然都很困倦,但由于心事重重,却很难入眠。

李德坐在一张竹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的思绪很乱,无法凝聚到一个焦点上进行思考。

“这一仗没有打好,”博古躺在另一张床板上,颓然地说,“给毛泽东的非组织活动以借口。”他的俄语说得不像平时那样流利。

“是真的还是传说?”

“当然是真的。起先,他是跟王稼祥在一块儿,现在,洛甫又加进去了。有人称他们为‘中央队三人团’……这不是搞小宗派吗?”

“他们能谈些什么呢?”

“还不是散布失败情绪?他几乎向他能够密谈的所有人宣传他的观点,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是由于我们战略上的错误。说西征是仓促的逃跑主义,无准备,无计划,无目的……”

“这是不公平的!”李德丢掉烟蒂猛然从床沿上站起,在屋子里急步绕圈,像只困兽急于突破囚笼,但他终于压抑了冲动,停在博古床前,“打了败仗,优点也成了缺点。”

博古也坐了起来,他的眼镜闪着亮光,颇带几分追悔地说:“看来,项英同志提出的警告,并不是多虑。让他跟随大军转移,这是一个失策。”

“问题是洛甫和王稼祥,他们都是莫斯科来的同志,都是坚决贯彻国际路线的布尔什维克。为什么跟反对国际路线的毛泽东搅在一起?”

“是的,我得找机会跟洛甫谈谈。毛泽东不断用他的反围剿胜利唤起这些人的回忆和对比。人们在遭受挫折时很容易怀念过去,不能小看他的影响。”

李德眼前又出现了湘江边可怕的一幕,声调变得奇特而带凄恻地说:“我们唯一的出路是早日与二、六军团会合!”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几乎成了他的祈祷词。在总司令部的军事会议上,新出现的敌情,给与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罩上一层阴影。

李德说得不像往常那样有力。博古这时才注意到这两个月来李德经历着一个深刻隐蔽的变化,特别是最近几天,他满脸淡黄色的茸毛和胡须,抹掉了往日的勃勃英气,微蓝色的眼珠也失去了晶莹的光彩,潜溢出一种郁闷难抒的痛楚。

博古还发现,李德说的“我们一定与二、六军团会合”与“我们唯一的出路是与二、六军团会合”所含的心理因素是有微妙差别的。难道他对与二、六军团会合失去了信心?

李德并没有丧失信心,但被湘江边的那一幕惨景深深地刺伤了。那个惨死在他面前的参谋的身影老在他面前闪现,那生涩的令人产生亵渎感的目光直刺他的胸膛,使他产生了一种宿命感。他朦胧地意识到脚下就是他事业的顶点。他的悲剧在于徒有雄才伟志,前程却再无进境。他承认并不了解中国。他也知道,权力之争有时是很激烈的。他在苏联的年代,就曾处在权力搏斗之中,那是十分残忍的斗争……

李德在泡子灯上又点了一支烟,回坐到自己床上,他的情绪越来越灰暗。他记起1921年在汉堡时,台尔曼曾让他读过一首歌德的诗。他只记得大意:

在命运的天枰上,

指针很少不动。

不是下降就是上升。

不能凯旋,就要受罪;

不做铁砧,就做铁锤。

李德想到了自己的未来的命运,是跟这次西征成败紧紧连在一起的。万一失败了,第三国际怎么对待他?失败的责任是否会落在他的肩上?

就在此时此刻,基洛夫在列宁格勒的斯莫尔尼宫,被争夺权力的子弹谋杀了。

李德猛吸了几口烟,把烟蒂用脚碾碎,躺在床上。他不是一个容易灰心的人。恰恰相反,他的性格是倔强的,不屈不挠的,特别是在遭到危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