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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俊说:老人孤独,你要理解她。

成明说:大哥,我们不比你们有单位的人,一分一厘都得自己挣。我在外跑生意,惠芬要给老三、老四带儿子,两对小夫妻都在成都打工,孙娃子丢给惠芬,一个五岁,一个才两岁,还有妈要人照顾,一时没有卖脱的鸡鸭也要喂养,惠芬的担子也不轻。

廷俊便没了言语。

成明端着酒敬了他说,大伯,这杯酒敬我爹,请您老人家代喝吧!

多喝了几杯酒,成明的脸红到耳根,这时也来了情绪,就向我们诉苦: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寡母孤儿,在队里受尽欺侮。妈年轻时活得烈,看到有人欺负我,就要跟人家拼命,吵嘴打架的事也没少干过,靠这个才拼着活下来。我是独苗,结婚后妈要我多带几个娃娃,农村的人欺软怕恶,大家族兄弟多就不受欺负。老天有眼,我生了三男一女。但农村结婚,要给儿子修房子,不然,娶不上媳妇。我便搞些小生意,从山区买来,卖进成都,那些年叫投机倒把,这几年叫勤劳致富。富倒谈不上,就是修了两个儿子的房子,还有一个儿子跟我挤在一起,还得再累些年,给他娶个老婆,才能完成父母的义务。

隔了一会儿,成明小声问:大伯,我爹在台湾真的有家了?

梁草说,成明,你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你能理解的。你爹在台湾结了婚,还生了一儿一女。

成明说,我妈做梦都梦见那妖精把我爹给缠住了。眼下,有海外亲戚的人,让人羡慕。以前不敢联系的,也都纷纷联系上了。我爹只来信寄钱,并不回来,八成是在那里成家了。

梁草说,一个人在外,孤单呢!你爹也不容易,你要理解他。

成明说,我理解他,只是……可怜妈,她老人家这一辈子没过几天好日子!

成明给廷俊劝酒,两人一杯接一杯喝高了。惠芬拉了两个孩子回来,大孩子的脸红扑扑的,满头是汗;小孩子的脸上沾满稀泥,两只小手也被稀泥糊得黑黑的。惠芬拿盆子打水给孩子洗手,同时就在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数落小孙子:不听话,叫你不准耍尿泥巴,你不听话就要挨打!孩子便有气无力地干哭起来。

成明招呼大点的孩子上桌吃饭,自己又喝了一杯酒,廷俊把空杯收了,说:兄弟,酒就不喝了,你还要跑车,我们下午要往回赶。

成明便说:我这里是农村,怕你们住不习惯,卫生条件也差。也好,就不留你们了!

成明在屋里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张全家福照片,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装在信封里递给梁草:大伯,请带给我爹。也请我爹回来看看,这里毕竟是他的老家嘛!

成明把我们送出来时,桂琼手里拿了一双黑色灯芯绒布鞋和一双红色的鞋垫,鞋垫上用彩色的丝线绣成一对鸳鸯。当着我们的面,把鞋垫放进布鞋里。桂琼的神色缓和多了,她对自己的手艺似乎很满意。她说:那死鬼以前的脚要小些,路走多了,可能脚也变大些了。这双鞋子的尺寸大,他穿得进去的。桂琼伸出手,把布鞋递给成明。成明用一张牛皮纸包好,装进一个塑料口袋里。桂琼说,大兄弟,给那死鬼说,请他有空回老家来看看,让我们死前最后见上一面,再不回来,怕只有来世再见面了……

成明打断母亲的话说,我送送你们。

我们一个劲推辞,成明说,前面有个小卖部,我要买点特产,给我爹带去。

成明买了郫县豆瓣,潼川豆豉和涪陵榨菜,一并装进塑料口袋中,又买了两条雪竹烟,说,一条送给大伯,一条请大伯带给我爹。

成明把我们送到公路上,指了通向大路的方向,目送我们离去。

廷俊在车里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说,每一个台胞的家庭,都有一把辛酸泪啊!二爹,你们在外面出生入死,家里人也活得不容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