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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信送给梁根,三弟一家也是又惊又喜。梁廷俊说,政府欢迎台湾同胞回来。前些天,听说止戈铺上来了一个老华侨,穿得洋盘得很,一下车就吵着要吃酸辣粉,走进小吃店就要了四碗,引得赶场的人来看热闹。又听说,止戈铺跃进村有一家人突然接信,说那家人的大儿子现在是台湾的一个大官,要回来探亲,听说还寄了好多美金。那家人过去挨批斗,属“地富反坏右”,现在一下子扬眉吐气,乡邻羡慕得很呢!

现在,你要回来,我们安家山都传开了,不认识你的人也在揣摩你的模样。你要回来,我们一家要好好准备,迎接贵人呢!梁根还说,让廷俊的车来接你。你可能不记得路了,问来问去的也麻烦。廷俊已经答应,要来成都接你。你就安心回来,并且把回家的时间告诉我们。

大嫂杨春花口述儿子梁解放整理

下一页是梁廷俊写来的,信很简短:

二爹:

您好!

来信收悉。知您平安健在,老爸兴奋得喝了个醉,一直在讲你离家前的趣事。现在,海峡两岸的政策变得宽松开明了,武连的海外华人包括台胞,都纷纷回来观光探亲,甚至投资兴办企业。政府欢迎得很呀!打消一切顾虑,尽快回来吧,二爹。大爹一家和我们一家都在准备迎接您呢!启程前,请告诉我回国时间和航班号,我一定到成都双流机场接你。

侄儿:梁廷俊敬上

信的下方还写上了他的办公室电话。

随信还寄来两张照片,一张是大哥一家的,一张是弟弟梁根一家的。我反复看着照片,大哥变胖了,脸圆乎乎的,只是笑容没变。坐在大哥身边的春花的脸也变得饱满,眼睛周围布满了藤条一样的皱纹。记忆中她是瓜子形的脸,很清瘦,照片上的人笑得很灿烂,想必是什么趣事或笑话引发的,摄影师就在那一瞬间拍下了。春花的眉眼间漾着笑,嘴也大开着,两颗门牙掉了。我没再往下看,把照片递给发章,回屋倒水喝,喃喃自语,老了,真的一个老太婆了!

发章说,你在说谁呀?我把照片上的人指给他看,发章一瘸一拐地进屋,拿一个镜子出来递给我说,你照照自己,好好照照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那张脸上有几颗老年斑,额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眉毛和胡须白了大半,浅浅的几根白发,在又红又亮的头皮上迎风招摇。

我这样子回去,又老又穷,有什么脸面见春花,又有什么脸面见侄儿、侄女呢!我放下镜子叹气。

这就不对了,二弟,你这是回家呀!儿不嫌母丑,母也不会怪儿丑的。能活着回去,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呀,还想那么多干啥?

爹妈也走了,我回去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上坟呀,香火香火,不就是坟头上香案旁的香火嘛!父母九泉有知,也会惊喜呢!

发章一个劲地劝我。

B38

那年春天,我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临行的前一天,我把盛勇的遗物小心装好,又到盛勇的坟前烧了纸钱,大声对他说,三弟,我明天要回家了。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遗物带到父母身边!如果有魂灵的话,你明天就随我一起回家吧!

长长地作了揖,抬起头来,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翻过山头,迎面走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那男人老远就喊:梁哥,梁二哥!这才看清是山东人和泰山。我说,哎呀,老弟,正要带信去请你们过来呢!山东人说李大哥想得周到啊,昨天已托人给我捎口信了,叫我们今天过来为二哥送行呢!

李嫂不让我煮饭,招呼我们都上她家。我也就不再推辞。山东人捎了两瓶绵竹大曲,说是一位四川老兵的家人寄来的。我拿着酒瓶看了又看,生产厂家是“国营绵竹县酒厂”,几个字传递着异样的气息,尤其是“国营”两个字,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发章说,那意思就是国家经营吧?我想起第一次回家酒糟醉死人的情景。不管国营还是私营,酒还是按部就班地酿出来吧?那还消说,自古就那样造酒!山东人言辞利落,来,开酒,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