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感谢西北

写完这本书的最后一个字时,已是凌晨两点。我的手痉挛着松开那管伴了我八年的英雄钢笔,内心出现真空般感受。我抚着那一堆积满这半年心血的手稿,不知为何竟流下泪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累袭上心头。但脑际却涌满许多种复杂的感觉,令我无言。这在我确实少见,以往奋笔完后,我急切地想法便是大睡一场,只有睡觉,似乎才是对我超负荷工作的补偿。

可这次我却无法安睡。

尽管我很累。

那天我一直呆坐到黎明,直到早晨的阳光照亮室内时,我的身边是一堆烟蒂,一杯残茶和这本书的第一稿。

西北也许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寄存一点关于战争,神秘,沙场甚至传奇的地方了。在这里的每一块沙地,孤独的炊烟,黯红的圆太阳,西倾的姿势,稠密的风沙,几乎每一种意象都是一种诗,一种幻觉。甚至你不经意看到的旷野中,偶尔出现一具白骨,那只白骨的手上还有把锈了的刀,你会有什么感受?在这里,历史与文化不是写在文章中,也不是洋溢在脸庞中的表层。它孤独的石头是诗,荒瘠的远山和零散的州府是诗,是词,也是一些令人颤栗和感怀的实证。即使偶尔路经的风也在这儿的每一片石头缝里溅着各自刚直的声音。还有许多人的边塞诗,传说中的异族……这就是我16岁以前对于西北的认识。但这种认识仿佛有一种神秘的暗合。我确信,每一个人天生有一块地域属于自己。我指的是,这块土地应该与你有着一种灵魂上的相通之处,至于到了与你的情感、呼吸相类似的地步。西北也许是我的灵地。因为我的从军,包括自己下意识地冲动,至今回想起来,其实只为证实着一个小小的事实,那就是我的所有光荣与失败都与这块土地有关。我的一切其实都可以从这块土地上找出回应和脚印。

当我1986年10月来到西北时,我才发现,传说其实只是一种精神的谎言,西北与传说似乎并无关联。我们所接受的一切仅仅只是书面上的东西。那些东西只是现代人的传奇与神话。再后来,我便到了曾经在课本上读过的著名诗歌“凉州词”的地方——西凉武威市。在这里,我接受了许多更为书面的东西。于是西北有了另一种面孔,那些前辈军人们写滥了的昆仑、戈壁和祁连山,都成了我眼前的障碍。我被他们眼中的高原,寒冷给感动着,却唯独找不到自己的西北。我自己的西北又是个什么样子呢?十年后的今天,当我重新面对西北时,搜索十年来西北在我心中的影象,我十分悲哀地发现,这个世界已没有多少东西属于我了。我看见的人们都看见了。我读过的书人们也在读。偏远的沙漠也正成为观光的沙盘。甚至连伴在身边的军人,也被千篇一律地从许多角度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感觉让我觉出种被遗弃的难过。我知道,如果我这样下去,紧接着失去的将会是自己。可是我看到的西北是什么样子呢?那是另一个人的面孔呢,还是一些人群留在那儿的感恩?

遇到那座古城,是在一个夏天,当时我们去演习。路上遇到了它,就走了进去。它建在海拔2700米的焉支山右侧。我不知为什么,天生喜欢这些陈旧的、暗淡的残迹,它们太吸引我了。我当时下意识地觉出,这座城与我有某种冥冥相通的东西。后来我就直觉它肯定有着某种奇异的过去。就让人在墙前拍照留影。哦,别看它像一个残碎的老人,可它是一座兵城。几干年前,它就是,我当时想。回来后,我就在报上看到了一条消息。那消息说在永昌县发现了一些当年西汉政府俘获的罗马战俘的证据,还讲到挖掘声了一些实物,其中就有一座城。我当时心下骇然,让我惊异的是当年横征亚欧的古罗马军团竟会有人成为西汉政府的战俘。更令我惊异地是,那座古城居然就是当年西汉政府为这些罗马战俘而建的,而他居然就在我的身边,距凉州城仅100公里。我一连几天,被这个消息给搔着,终于忍受不住了,就在一个雨天驱车去看它。那天的雨把焉支山上的草全打湿了。212吉普两次滑进山沟,一次翻倾,但我还是见到了它。站在雨中,我惊奇地发现,我又遇见了那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