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13页)

遗迹真像是一个人的脚印,可是这脚印真是太大了。

他凝视着低处的残迹,那是个奇怪的圆形的城堡。他的形状多么像是一个圆圆的大型的鸡蛋,蛋壳用黄土垒造而成,蛋壳内的城墙显示着当年房屋的规模。那是一种异族的形状和文化垒筑的东西,似乎与古罗马的建筑相似。但令他觉出兴趣的是那土城的造势。站在一个战士的立场,他很佩服那个当年垒城的人,城内弯弯曲曲的街巷如同一座小小的城市。那巷道却无时无刻不在地体现着军事用途。城有四重,四重的城墙垛上配置着的武器,火力密集,科学地体现着当年守城军士的智慧。这城在古代的战争中肯定从来未被击破过,只是未被战争破坏过的城墙却被时间无声的损坏了。一想到时间,单一海不由得想起土城墙那被风消蚀得只剩下土粉断垣的样子。有时候,他真想告诉那些整天喋喋不休的寻找时间的家伙们,你不是要寻找时间么?呶,你不用找了,这就是时间,只有这些残缺的被时间打败的遗迹,才配代表时间。单一海莫名的涌现出一种孤独,一种内心深处极端的悲凉。他忽然强烈的觉出,战士和战士,其实是一样的,其实是没有历史的,也没有时间。可是,对面的黄土内,那些人是谁呢?他们从哪里来,后来又去了哪里?

他并不比这座沉默的城知道得更多,他唯一可做的是他终于把这座城浓缩在了一张纸上,他有了这座残迹的草图就像有了什么证据。他找了许多人去问,去查了县志,但却仍是糊涂,可越是糊涂。他越想弄清这座城的由来。后来,他见了在凉州一家古籍研究所的一个古怪的老人,老人姓子,这个姓太古怪了,与他研究的学问一样怪。他在寻找一支失踪的军队,一支由古罗马战俘组成的军队。那个姓子的老者默不吭声地看了那张草图许久,才拍手大叫:“真是奇迹,它们真的在这儿,真的在这儿……与我想象的太一致了。”老人喃喃着,把急着要返回山上的单一海送出家门,郑重地握着他的手:“也许你发现了一支军队,也许只是一座旧城的残骸,可我没有证据,比如文字,比如他们残缺的脚印,比如残矢、脸孔……我需要你画出这座城详尽的地址和方位,还有一些实物。也许我们将共同发现一个二千年前的秘密。这也许是个可怕的发现。”

单一海驱车向山上野营驻地急驰时,内心像被攫住一样。他太压抑了,他觉得自己几乎被子老讲的那些话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把司机换了过来。在山坡上急速行进的吉普车,像一只小小的虫子,一会儿就蜿蜒到了驻地。

尽管老人的话只是一种猜想,可他真下意识的预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在战士间才有的秘密。自从有了这个猜想,那种急切进入这块遗址的想法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了,直到今天早上,他从梦中醒来,看到湛蓝的天空时,这种念头方又呼地燃烧起来,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压制着自己没有半点流露。上午是政治学习,他向指导员交待了几句,就一个人出来了。那一段路他走的急如星火,全身出了许多的汗珠子。现在凉风刚过,全身舒服得骨头节吱吱响。他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大步走向城堡的大门。那门只是两座土墙之间的一个缺口,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就是大门。因为他注意到只有这儿才寸草未生。他下意识地挺胸收腹,感觉是在检阅。突然他又把腰下意识地挺直,仿佛城门边还立着个哨兵,也许就是那传说中的古罗马人,穿着汉族的衣服。并且是被汉族俘获的古罗马人。他们怎么来的,这么远,又是怎样在这里当起了战士。单一海的心中涌满了这些奇怪的问题。但他未作停留,任这些念头在脑子里晃悠。一瞬间,他甚至后悔,未曾向子老问及这些问题。未问别人,便等于给自己背上了一个疑问。有个疑问,总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像挑着一担水,却不知这水是那口井里的。他习惯边走边想,一走路他脑子就特别活跃,特别适于思考。走路和思考,对他是一种巨大的享受,可这种享受在他还未进入大门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