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誓言(17)(第2/3页)

“那个亭子是老吕带人搭的,他嫌夏天时在屋子里开会太闷,不能敞开了抽旱烟,就特意在外边搭了个亭子。你看那柱子,还有椽子,连接处没用一颗铁钉。这是传统木匠手艺,跟斯琴家王府主楼一模一样。修好之后,能挺立上百年……”

已故的副大队长吕风是个木匠出身,平素最喜欢打东西。当年游击队经济情况窘迫时,硬是靠着一身精湛木匠手艺养活了大半支队伍。方圆百十里内生活的牧民和汉民,也都喜欢拿着粮食和牲口来找老吕以物易物。一则老吕用传统手艺打出来的东西确实美观耐用,二来老吕做生意的水平也实在太差了点。一套结婚时用的榆木箱柜,往往只换两头羊。同样的价钱,去黑石城里连四把新椅子都换不到。

“那边的树,是栓子带人种的。他说砍树容易,种树难。咱们游击队得给后人留点儿家底……”偷偷转过头,趁着警卫员不注意的时候,老人迅速擦干了眼角。当理智突然恢复,他就又立刻变成了那个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的红胡子,举手投足间,都令周围的人感到安静平和。

张松龄从红胡子的警卫员口里得知了老人的最新情况,当工作不太忙的时候,也会尽量抽空着老人四下走走。一老一少像自家人般相跟着在雪地里踱步,脚印踩遍了营地内每一个角落。

在自己亲手挑选的继任者面前,红胡子的精神格外放松。思维的跳跃性也愈发剧烈,往往一个话题刚刚开始,就突然跳到另外一个话题。有的话题张松龄根本不太了解,甚至跟他没任何关系。但老人也毫无察觉地说了起来,并且往往一开了头,思维就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哪天你们把小鬼子赶走了,一定记得到我坟头烧张纸告诉我一声!”有一次经过营后老吕等烈士的衣冠冢,红胡子突然正色请求。

“哪用得着啊,您老一定能亲眼看到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张松龄心里头像针刺一样疼,脸上却装出一幅天真的笑容。“到时候您就领着大伙在这里举行公祭,用小鬼子的投降书,告慰老吕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恐怕已经坚持不到那一天了!”红胡子看了张松龄一眼,非常平静地摇头。“我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其实我心里头很清楚!之所以赖着不肯闭眼,就是想看看小鬼子是个什么下场!”

“您一定能坚持到!”张松龄看着红胡子的眼睛,大声强调,“疤瘌叔已经说了,他有办法让您恢复得比当年还结实。他老人家的医术水平您也清楚,连肚子上中了枪的人,他都能从阎王爷那里给抢回来!”

“我尽量吧!”仿佛哄孩子一般,红胡子笑着回应。他不想在这个没意义的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趁着自己今天头脑清醒,他跟张松龄一道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别说丧气话,我还等着跟您老一道跃马东京呢?!”张松龄却不肯放弃,继续大声给老人加油鼓劲。

“跃马东京?!”老人的脸上瞬间明亮了起来,仿佛被风吹红的炭火,“这不可能!”一边摇头,他一边大笑,“咱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笑出声来!”

“怎么不可能!”感觉到老人精神上的变化,张松龄继续在同一个话题上努力,“兴他小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就不行咱爷们到东京去骑一回马?!”

“不可能!”红胡子的笑容慢慢收起,脸上隐隐涌现几分无奈,“即便打赢了,也不可能!上头……”他指指头顶的天空,继续轻轻摇头,“总有那么一批人,对自己人严苛,对外国人宽容。你看着吧,到时候最大的可能是,小鬼子只要肯认个错,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这种事情可不会由着他们国民党一家说得算!”张松龄在老二十六路时,已经受够了国民政府高层的无能,听了红胡子的话,忍不住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