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伤在该死的胸口(第2/12页)

那是博伊兰打来电话的动机。我从没见过蒂姆,因此他不是我接听电话的原因。詹姆斯·沃克勒是我接听的原因。

我曾在6团3营任副官,在第二个派遣期驻费卢杰。部队所有的排长当中,博伊兰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那不是因为他最擅长写军官评估报告或表彰辞,或是因工作需要常来我的办公室——从纯职业的角度来讲,他是我的眼中钉。不过,他很可爱。就像性情温和的巨人有时给人的印象。博伊兰长着宽大的耳朵,一张表情丰富的圆脸,背略微有点驼,看上去总像在为自己的雄伟身躯道歉——他胳膊比我的腿粗,腿比我的腰粗,脖子比我的头粗。而且,也比他自己的头粗。那时博伊兰引以为傲的是他做起“快六”比营里其他军官都快,喝起啤酒比我喝水还快。他更适合兄弟会,而不是战场。他是那种理想的大哥,那种给女孩安全感的人,因为他总会好好教训那种下流的小子。军官当中他是唯一真正平等待我的人,不会因为他带兵打仗而我只是文官就觉得自己的鸡巴比我长出几寸。

因此蒂姆死后,博伊兰找到我,手捧着他那份烂到令人绝望的表彰辞,恳求我的帮助。蒂姆是在营救遇伏战友时中弹的,如果他能活下来,这一事迹足以为他赢得银星勋章。但鉴于他牺牲了,整个营获颁荣誉勋章。更重要的是,营长也在受勋之列。

“我知道自己写得很烂。”博伊兰告诉我,手里攥着草稿。我们俩单独坐在我设在蓝钻营的办公室里。营地虽位于费卢杰郊区,但比起博伊兰每天出生入死的暴力街区,这里俨然另一个世界。“我不擅长干这个。”

事情刚过去几天。我还没问清始末,博伊兰就已神情恍惚、濒临崩溃,而我手下的年轻士兵只和我们隔着一层薄薄的胶合板。不能让他们听见一个军官在我怀里哭泣。后来在美国这事还是发生了,那可不是令人愉快的经历。

“你比大多数人都强,”我说,目光飞快地扫过他可怜的文字,“你在乎士兵。”

心理辅导不属于副官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处理营内的文书:伤亡报告、通信、授奖、个人评估报告、法律问题等等。这份工作并不轻松,况且大部分人参军不是为了处理文件,因此都是潦草应付。但心理问题——愧疚、恐惧、无助的焦虑、失眠、自杀倾向——都是战斗心理辅导部门的事。

“大多数排长,”我说,“首次交火后,他们会第一时间为自己打报告申请战斗行动勋章。炸弹扬起的灰尘还没落地,报告已经到我手里了。”

博伊兰点了点他硕大的头,闪着两只孩子似的大眼睛。

“他们的手下,”我说,“得排在后面。等到他们腾出手来再说。但在我两次的派遣期里,你是唯一一个只关心手下却忘了自己的人。”

“蒂姆有两个孩子,”博伊兰说,他顿了顿,“他们太小了,还记不得他。”

我们离题太远了。“这份表彰辞……”我说,一面又浏览了一遍,“很多你写到的……与主题无关。”

博伊兰把头沉在双手间。

“听着,凯文,”我说,“我改过一百万份表彰辞。有些是为了申报勇气勋章。关键不在于蒂姆是个多好的人。我相信你的排里有很多不错的小伙子。我相信你也是个很好的人。但应该给你们每个人都颁发荣誉勋章吗?”

博伊兰摇了摇头。

我转向电脑,点开层层文件夹。我随手打开上次派遣时写的一份表彰辞。获得表彰的是一名医护兵,他在自己负伤的情况下率先抢救在爆炸中受伤的陆战队员。当时,一条圆珠笔大小的弹片嵌入了他腹股沟下方一厘米处,险些击中他的睾丸,与股动脉也仅是毫厘之差。“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勇气……”我读道,“……全然将自己的伤势置之度外。”我关上这篇文档,点开另一篇。“决断的领导力,”我读道,“令他无畏地冲入敌军火力之中……对个人的巨大风险……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我点开另一篇。“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勇气……大胆的领导才能……准确的判断……得益于他的英勇行为。”我抬起头,“你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