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3/4页)

乔怡从他眼中看出,他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对她眷恋。乔怡的手轻轻地、仔细地在他脸上移动:那额角的疤痕、深陷的眼窝、浓密的胡茬,这手在做最后一次“巡礼”,因此它不放过任何一个优点和缺陷……

我并不是甜美精致的人,

长着浓髯,太阳晒黑的肤色,

灰色的脖子,并显出不可亲近的样子。

杨燹脸上带着自嘲,背诵了几句惠特曼的诗。乔怡这才体会到心作痛的滋味。

“我和你都做了一次巨大的牺牲。”他说,“我们用牺牲替社会赎回点什么来……在我生活里,有多少比爱情重要的事要去做。谅解我吧。黄小嫚比你更需要我——你是感情的需要,而她却是生存的需要。”

“不必对我解释那么多。按你想的去做吧……”乔怡道,“我该走了。”

“不要走,这一走我知道再也抓不住你了。我知道,你千里迢迢来了,将很失望很心酸地回去,你是为我来的。”他扳住她的肩膀,“我打过你,你到现在还疼。那是个不正常的年月,也要允许人们有各式各样不正常的心理和行动。我忘掉那些了,希望你也忘个干净。”

他放开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乔怡,你以为我在爱情上做最后裁决时比你的痛苦小吗?……我收到你的信,冲动得差点上火车去找你。可男人不能象女人,把爱情当第一职业。我今天跟你谈的,你都懂吗?……我只想要你明白一点: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乔怡侧过脸,泪囊失控了,让泪水泛滥着。杨燹的话她信服了。他变得博大了,宽容了,大山给了他大山般的胸襟。

杨燹,他的确变了。他身上属于华丽的那部分不见了,被那大山老林打磨干净。他曾经有过的那种骚动不安的热情,那种用心善良的破坏性,现在变成了力,一种思考和行动的力。他过去的生命象地面上飞湍的溪流,要冲毁一切似的蹦跳着;而现在的他却成了一条暗河,在地下默默潜流。她相信,他从来没恨过她,并至今仍爱着她。

可她心里那份爱往何处发落呢?……

“走吧。……即使呆到天亮,你终究要离开我。”

她仰仰头,想把泪控回去。她舍不得离开他,但越呆下去越舍不得。认命吧。

他们走出街心花园。远远地,乔怡回头望了它一眼,过去她从未对它留神过,但从此她要记住它。

向前再走二百米,就是招待所。杨燹似乎也意识到了,把本来很慢的步伐放得更慢。他们都不忍心惊动这默契的沉寂,不忍心打断彼此内心的对话。

快到招待所巷口,杨燹说:“我站在这里,看着你走进去。”

招待所的灯全熄了,巷子显得又窄又长。他站在巷口。别了,杨燹,属于我和你的最后一个夜晚,结束了。

乔怡向前走着,奇怪的是她那悲悲惨惨的情绪突然消失了。她感觉到杨燹目光的热度,但她强迫自己不回头。爱情……爱情是否也有它的演化过程呢?就象此刻,它表层的亮度熄灭了,而内核的比重在增加,密度在增加。一瞬间,乔怡否定了少女那种一味索取的爱,她将会默默地一味给予,这爱已超出一般的范畴,不再追求狭义的完满结局。它压根不要结局,这爱将无须任何回报。这爱也将不需要任何形式。她悟出刚才杨燹所说的话:这是他们所做的一生中最了不起的牺牲。而这牺牲仅存于他和她之间,是两人的合作。她,还有什么可怨艾的呢?……

你去吧,用你那双粗胳膊去温暖那个可怜的,曾被人称作“小耗子”的姑娘,她多脆弱!从你身上将释放出双倍的热力,那里面也有我的……

巷子总有尽头。但她知道杨燹始终站在那里看着她……

杨燹。我这会的感觉好极了。这一夜的情绪几经跌宕,最后象江河的入海处那样突然展开,变得平缓。这就叫豁然开朗吗?……不管叫什么,我反正在这一刻全部懂得了你!其实你所有的解释都多余,我们之间本不需要任何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