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2/9页)

“他让我在这等着,说夜里两点能腾出个床位来,有个人要上火车。这里在开啥会?塞这么满!”他忽然一掉脸问杨燹,“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找一个人。”

“找谁?”

“乔怡。”

徐教导员立刻抬腕子看表,这意味十分明显。当年他在宣传队常常三令五申:一个集体最容易从两方面烂掉,一是资产阶级思想,一是男女作风。如今,他当然无权再过问什么。况且,杨燹这个人从来没让他猜透过,他弄不清他究竟是个优点很多的坏人,还是个一身毛病的好人。他曾与他几次正面交锋,都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杨燹定定地看着徐教导员,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着他疑惑的眼睛,杨燹一再把表情放得坦坦荡荡的。怎么啦,半夜一点又怎样?乔怡是个未婚女子又怎样?他几乎要挑衅地笑了。

世上的情侣往往由各式各样的催化剂促成。有的因众人起哄,有的因朋友撮合,还有的竟因“嫌疑”促成。比如这位老教导员那犀利的、洞察一切的目光,满含疑惑和不信任,一般人会被这目光吓住了,但杨燹恰恰因这审视的目光而坚定了心里尚未成熟的念头,并大声宣布,好让那些继续追究的欲望得不到满足。

两个人都沉默着。也许同时想起多年前在川西北草原发生的那次“事件”……

六月的草地,天气变化无常。这个女子集体舞适才在温和的阳光下开始,随着音乐由舒缓到激烈,天也变了。不知哪里飞来几块黑云,压下来,使白天骤然变成夜晚。这是临时搭就的露天舞台,演出对象是长年在草地上牧养军马的战士。这一带没有电,所以演出往往在白天。

这是七十年代那类动作剧烈、热情奔放的舞蹈。女演员们在台上辨不清眉目地做着规定动作,不过情绪有些不稳定了,因为眼见着一场大雨或冰雹就要砸下来。此地海拔近四千米,黑云似乎就悬在人们头顶。

别指望高原的雨也象内地那样客气,先落几滴让你适应一番,再渐渐由疏转密。这里的雨象喊了“预备起”似的,泼啦一下就让你一身浇个透,一下就砸得你不知东南西北。

冰冷的雨鞭朝舞台上八个姑娘横抽竖扫,她们薄如蝉翼的彩裙全粘住了身体,冻得瑟瑟发抖。台下的观众看不下去了,有的站起来,打算找个避雨处,有的脱下军装顶在头上。一个指挥员模样的人终于抹着脸上的雨水走到舞台一侧,对徐教导员喊着:“算啦!别演啦!女同志可受不了这雨……要淋病啦!”

台上的姑娘频频朝徐教导员回首,希望他一声命令,使她们得赦,而这老头儿却如泥胎一样不动声色。这时,那干部把一件雨衣披在他身上。台上依然舞着,乐器因受了潮声音闷闷的,伴唱演员被雨呛得大咳起来。几个战士已经跑到远处的房檐下去了。那个指挥员依然在替姑娘们说情,一方面他自己也淋得受不了了。

雨越来越大,砸在地上溅起很高的水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歌声乐声全被雨声所代替,女演员受不住这折腾,已象风摆柳似的摇晃起来。

这时,徐教导员突然哑着喉咙对台上喊了一句:“好样的!同志们!一定要坚持到底!”他抖抖肩,把雨衣甩下来,用热忱而充满鼓动性的目光看着台上的八个姑娘。

指挥员突然醒悟到什么,奔回观众席,冲着那些四下逃去、或正准备逃的战士大喊:“都回来!统统坐下!格老子,你们未必不如人家女同志!……”

战士们惭愧了,重新坐成原来的方阵,一瞬间,台下静若空谷。女演员们从台上看去,那整齐沉默的人群,象一座肃穆的城池。台下和台上相互鼓励着,感染着……

乐队却越发气息奄奄。徐教导员抓起一对小钗,兴高采烈地敲着,尽管这舞蹈与小钗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