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兰之死(第3/19页)

“等一等吧,看要把咱们咋地?俺就不信他们敢这么冤咱们。”老旦恨恨地说。但他心里真没底,虎贲牙崩肉碎,惨烈不堪,在鬼子重围之下,怎么壮烈的都无人知晓,只有余师长和龙参谋两张嘴,难免说不清。而且前脚刚走,援军就到,这个时间踩得也真是蹊跷。

“他们要是枪毙了余师长,老子就去当汉奸!”老旦身边一个弟兄哇哇哭起来,众人吓得忙去捂嘴劝着,老旦被他吓得汗毛倒竖,别让小人们听了去,把这一屋子全突突了。

“老旦,常德是你我打过的最惨的仗,照理说,真该庆幸,俺这一块青天白日总该有个着落了吧?可这心里……真他娘的不是滋味啊。”二子竟流了泪,这太过罕见,老旦忙去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还想这干啥?咱俩能活着出来,就是老天爷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即便被暂时关押,老旦仍得到了医治,医生给他打了针,输了液,处理了伤口,重新裹了绷带,还有个医生给了他一个苹果。老旦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但他睡不着,一宿宿地睁着眼,他要把事想明白,却怎么想都不明白。他对眼下的境遇并不在意,只是觉得……那些死去的人无法闭眼。玉兰定在不远处等着他,抱着黄老倌子的头哭红了眼。战斗、荣誉、青天白日,都去他娘的吧,除了这搬回来的大洋,哪还有什么实惠?

一大早二子醒了,跳下床捂着肚子,正要出门,却见老旦吊着胳膊坐在门槛上。

“二子,咱就回黄家冲,就是亡了国,老子也再不出来了。”

二子点头称是,胡噜了一把脸说:“是,家是个球,命都没了还想什么家?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快让开,俺去尿尿。”

五天后,有人来通知这一屋子人,三辆车将拉他们去重庆,但去做什么没说。

“这是上面的命令……”那个军官又说,“是去坐牢还是去论功行赏,老弟我一概不知,只能祝大家好运了……老弟我反正弄明白了,诸位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常德战役我们胜了,各部队反击有效,鬼子被打回起跑线了。”此军官说罢,对着大伙敬了礼。

“不去行不?”二子哇哇叫道,他对战果才不感兴趣。

军官回过头来,看着他说:“我说过了,这是上面的命令,别让老弟难做。”说罢他叹了口气。

“咋办?跑吧?”二子看着发愣的老旦说。

三辆卡车拉着几十个人出发了,竟是武装押运。虽然没戴手铐,却隔着一个铁笼子。

“这是啥意思?老子又不是鬼子!”大家撅着嘴上了车,车门口守着四个拿枪的。

“真娘的败兴!这是哪一出啊?”黄埔的弟兄一脚踢飞了凳子。

老旦此刻心如死灰,玉兰还在澧县等他们,如此又是一场分离。他不相信这个“上面”会拿自己怎样,但此刻却走不脱,他对此全然束手无策。

车队缓缓行进,老旦看着蒙上的车厢,又像回到了板子村口,他一下子想到玉兰的哭声,等不到自己,她会怎样的大哭啊?这虽是个泼辣的女人,可如何消受这惨烈的结果,如何面对黄家冲的大山?想到此,老旦深深自责,将头埋进双膝之间,前面又是漫漫长路,回家的路如此又长去一截。

一颗子弹破空而来,从驾驶室左右洞穿,里面的人呀呀叫着,车头猛地拐了。又是一串子弹,都打在车头上,老旦正惊讶时,觉得车跳了下,呼地就翻滚起来。一车人颠得横七竖八,二子的屁股坐到了他脸上,他的脚踢到一个卫兵的头,那个兵啊呀飞出去了。黄埔军校那个弟兄一头撞在另一个卫兵脸上,卫兵那一脸血和挨了子弹似的。车打了两个滚,甩出去几个人,冒着烟撞在山边儿,枪声炒豆样爆个不停,子弹都是打向后面的车。枪声里老旦似乎听见马的嘶鸣和黄家冲特有的匪兵嗷叫,便猜到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