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13页)

“他让你们去打机枪,别管他!鬼子上来了!”

说罢,朱铜头就扔出一颗手榴弹。战士们全部开火,子弹齐刷刷地射向杀来的鬼子,海涛划拉来一支鬼子机枪,阵地上顷刻弹雨如蝗,血漫当空。陈玉茗捡回了大薛那半条腿,给他包好了,示意小色匪把他抬走。大薛不干,一条腿还踹了小色匪个跟头,他拍着步枪大喊:

“我不走!”

大家都听到了大薛的话,竟一时不开火了,这简直是见了鬼,没见过喉咙被子弹打飞了还能说话的人呢。朱铜头先是一怔,哈哈大笑起来:“大薛!原来你装哑巴装了这么多年啊?你当年洞房的时候,我们都在窗户底下,一晚上也只听你哼哼过,今天断了条腿,把舌头找回来啦?我替你谢谢小鬼子啦!王八羔子们!看家伙!”

大薛呵呵笑着,让小色匪往他嘴里塞了半根烟,将步枪塞回了右臂,对小色匪示意着。这机灵的小家伙立刻坐下,给大薛当起了枪架子。

阵地前的日军麻袋一样摞起来,可这吓不住后面的鬼子,他们跨跃过来,步枪上了刺刀。前面弹坑的匪兵打光了子弹,一个抡刀就上,可只砍翻了一个,就被三四支刺刀钉在地上;另一个机灵的蹦出去,操起散落的步枪抬手就是一下。一个鬼子脸上打出个拳头大的洞,一团东西飞出去糊了别人的脸;一个举刀的鬼子快速跑过,刀横削过,匪兵的头呼地升上了天。海涛勃然怒了,他骂着娘,操起机枪站起,将那鬼子打得蜂窝一般,他身旁的鬼子砸来一枪托,海涛一头便栽倒了。

“排长!”

几个战士高喊着冲出战壕要去救人,立刻被子弹击倒。两个鬼子像是受了命令,扛起海涛就往后跑。陈玉茗急了,又不敢开枪,他跳着脚要冲出去,老旦一把拽住了。

“阵地要紧!不能去!”

陈玉茗急出眼泪。大薛连放两枪也没打着——他伤太重了。眼看着海涛要被敌人捉了,老旦声嘶力竭地喊:

“朱铜头!”

朱铜头攥着两个手榴弹,吃惊地看着老旦。

“弟兄们!打死我……铜头,炸死我!”

海涛喊着,定是醒过来了。老旦死死瞪着朱铜头,陈玉茗跑过去,鼻子顶在朱铜头的脸上喊:“扔手榴弹,快扔啊!”

玉茗泪如泉涌,在满是血痂的脸上冲出泪痕。朱铜头咧着嘴哭起来,他摇头后退,看着海涛的方向,抖着声音说:“海涛,好兄弟啊,铜头帮你来了!”

他看准方向,奋力挨个扔出手榴弹。它们晃晃悠悠飞去,像秋天沉甸甸的喜鹊,先后落在海涛身旁,将他和两个鬼子炸倒在黑红的烟雾里。朱铜头撕肝裂胆地喊,他瘫软跪倒,肥硕的身体撞在地上。

炮火!六颗炮弹落在敌人之中,将他们炸得四散奔逃,老旦眼睁睁见个鬼子钻天猴儿一样拔地而起,在空中散成碎烂的肉,一面太阳旗纸片儿样旋转着,又风筝一样飘远了。二子此时带人赶到,老旦又泛起武汉江边的那股狰狞,他噌地拔出大刀,哇哇就向前冲了。可还有个受重伤的战士比他快,这家伙拿着两颗冒烟的手榴弹冲进鬼子堆里了。他也不管扎在身上的刺刀,用手榴弹砸碎了一颗头,炸躺下七八个鬼子。

老旦劈了两个鬼子,带着战士们追了一阵,忙退回来,捡回鬼子丢下的武器,乐呵呵跳回各自的弹坑。朱铜头仍缩在那儿哭成个泪人,紧紧抱着个烧成了焦炭的弟兄,那弟兄右手还死死地抓着半条腿……

“大薛!”陈玉茗扔下枪支,哭喊一声扑在地上……

死亡。

无处不在的死亡。

夜晚的常德城像即将熄灭的焚尸炉,只剩死亡的气息和发红的废墟。月亮吓跑了,星星炸没了,照明弹催魂一样照着这破败的死城。鬼子在唱歌,那不是庆祝胜利的歌,也凄凄惨惨带着哭腔的,也跟你没完没了的。他们也在崩溃的边缘,老旦听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