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约尼问我:“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八岁的我答道:“就是无拘无束啊。这就是希伯来语把这只鸟称作‘自由’的原因。没有了自由,它就无法生存。”

十四岁的约尼和他同龄的朋友站在我的前面。我坐在自家院子的地上,手里抱着一个用硬纸板制成的笼子。笼子的一面挂着屏风,里面装着一只麻雀。

邻居家的一个小孩,经常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后来,他在学校旁边的一片小树林里发现了这只鸟。不知为何,他决定把鸟儿送给我。突然间我觉得,我和这只毛茸茸的小鸟如此有缘!我在笼子里加了些干草,洒了些面包碎屑,还放了一小盘水。我用自己的双手,为这只小鸟创建了一个完美的家园。第二天清晨,我绕过屋子的外墙边再去看小鸟的时候,听到一阵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尖叫声。我急忙跑去,发现一只大花猫正用它的爪子拨弄着笼子顶部,试图扯下屏风。它张大了嘴,露出獠牙。我朝它扔石头。这时,它扭过头来,看到我和扔向它的石头,立即闭上嘴,动作敏捷地消失在了栅栏外。屏风后灰色的小鸟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有不停抖动的嘴里发出吱吱的惊恐叫声。我所有的心思几乎都围绕着这只小鸟。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那里保护着笼子。正在思忖着该干些什么的时候,约尼和他的朋友过来了。我自然要努力地想一些理由,让约尼相信这只鸟应该待在我身边。而他却耐心地向我解释,什么是自由——对一只鸟儿来说,自由就意味着在天空翱翔,让地上的人们仰望。

在我向他解释鸟的来龙去脉之后,他说:“莫伊和我准备把这只鸟放回林子里,然后给他找个鸟窝。”

最终,他说服了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屏风。约尼把手伸进我打开的狭窄入口,捧起了鸟儿。渐渐地,在从家门口一直延伸到林子的那条泥巴路上,他们离我远去。

后来,约尼独自一人回来了。他只是简单地告诉我,一切都已经妥当——他们为鸟儿找了一个很好的鸟窝。

我不再问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因为没有带我去林子里而向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

我坐在约尼和图蒂公寓的一个房间里。约尼是一名大学生,正在学习;而我,在为高中的功课而奋斗。后来,我请他帮我复习切尔尼克夫斯基(巴勒斯坦作家与诗人)的诗歌“阿波罗神像”。虽然在美国待了四年多,但回到以色列已经一年有余,所以对这些希伯来文的诗歌还是感觉很棘手。还记得上一个冬天,在比比的帮助下我才顺利完成了关于拜力克(以色列著名诗人)诗歌的论文。那时,他在每天日常训练外难得有短暂的休息,虽然回家已是厌烦不堪、疲惫有加,但还是陪我挑灯夜战。

约尼跟我一起读着诗,渐渐地,他开始为这些诗所吸引。他内心里最朴实的情感,为这些或高亢、或婉转的诗歌所激发。我对此了然于心,这正是他生活的动力和源泉。读到一半的时候,他用一种平稳的语调大声朗诵起来,仿佛沉浸在那舌尖上优美的旋律里:

“……看啦,我第一个回到你的身边,

现在,我摆脱了死亡的苦痛,

现在,我打破了灵魂的枷锁,

我激荡的心,已经归属这方热土,

……我为生命而倾倒,只因它的勇气和美丽……”

他的声音带有几分深沉和成熟,完全不像他第一次朗诵亚博廷斯基(以色列诗人)的希伯来版本诗作时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们还住在费城。家人们在餐厅聚会,约尼最后一个到达。当时,他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他读的是埃德加·爱伦·坡(美国诗人)的诗,先是一首《乌鸦》,接着是《安娜贝尔·李》。那种朗诵的声线和情绪,甚至让我们惊叹不已。我本以为他朗诵完了就会坐下来,但很显然,他天真无邪的激情在久久回荡(特别是对11岁的我来说),那种场面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里——他朗诵那些美丽的诗句时所积聚的力量、他振奋人心的声音、他看书时犀利的目光。奇怪的是,在年龄稍大一些后,我开始四处搜罗这些诗歌的翻译版。当然,主要是英文版我吃不消。现在在耶路撒冷,我认真聆听着他,在他朗读时搜索着扉页上的字句。我们欣赏完诗歌后,图蒂坚持让我留下来过夜。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出去等巴士车。天色已经暗下来,气温也低,这个时候出门只有冰雨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