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4/15页)

张立宪在后边老实不客气地推我:“你打算等亡国呢?”

我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瞪得很是虚弱,他奇怪地看着我,我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无药可救的恐高患者被吊上了半空——可我确实地知道我没有恐高症。

“你挺住。你挺住。你挺住。”我听见我在脑子里对我自己说,后来我发现我是喃喃有声地在对自己嘀咕。

张立宪:“……你不是真以为日本人在里边等着掐死你吧?多大的事啊?”

死啦死啦凑过来,不说话,只是连同他的哨子一起靠近我,嘟嘟嘟,嘟嘟嘟,他说,连同他的表情和挥舞的手势一得,他在快乐非常得心应手地骂人。

我:“——你妈拉巴子!”

然后我把他连同他的哨子撞回了他的嘴上,我相信一定能撞破他一块唇皮,然后我猛然钻进了黑暗。

漆黑,但是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漆黑,因为只是一层铁皮,接缝处还有着微光。我在漆黑中颠扑着,我的视野不断与桶壁碰撞,那说明我的脑袋也在与它们碰撞,只是我感觉不到。我身后的张立宪也在挣扎,他的武器卡住了。

“没那么黑!没那么黑!”我听见我大声地对我自己说。

张立宪:“当然没那么黑!你往前就黑啦!”

他很没好气的,他已经被我在慌乱中踢蹬好几下了,而他后边的迷龙还在“白脸的,怕老鼠啊?”这样地乱推乱叫。

我喘着气,瞪着我前边的黑暗喘着气,我喘气的声音能把我自己吓死。

“……走啊。”我对我自己说。

张立宪:“走啊!要不要我说实在点,爬啊!”

我没动,于是他在后边开始冷冰冰的声明:“不是我想杵你——是我后边的家伙一直在杵我。”然后他开始用拿在手上的枪猛杵我的屁股:“走啊!走啊!走啊!”

我:“不要!”

张立宪停了,因为被我那一声尖叫给吓住了,我自己也被吓住了,因为那一声叫得就像阿译一样。

张立宪:“你……像个娘们。”

我:“见你们所有人的鬼!”

然后我开始手足并用地爬行,用一种相当疯狂的速度和姿势,撞了碰了,扭了擦了,完全不在意识之中,即使已经开始了,我只想尽快看到死啦死啦所说的出口。

黑暗自我身边掠过,但前边还有更加没底的黑暗,我死死地瞪着它们。我看见我自己像堆臭肉一样躺在怒江边奄奄待毙,看见我抱着一捆粉条在禅达的集市上大言不愧,看见我在日军的坦克和刺刀面前装作一个死人。看见我对着一个其实我对一个背着书架穿越整个中国的年青人表示不齿,而其实我是那么喜欢他,我看见我偷走小醉的钱,在死人的身边对着郝兽医咆哮,看见我为生存而做的一切,而事实上它们一直让我离我想要的生存更远。

我前边是没边的黑暗和最狭窄的空间,后边是人渣和精锐们的磕碰、叫骂、埋怨和尚未及扩大的互相殴打。

“再推小爷一枪把你串成人串子!”

“吓死我啦!老子可不要跟你们这种臭肉串在一块!”

“老子现在欺负你不算好汉!老帐新帐等出去了一笔算!——他妈的,你再放屁!”

迷龙放响屁。

阿译的声音远远地可怜巴巴地传来:“把老鼠关在一个洞里都不会打架。”

不辣的声音也远远地传来:‘说这话的就是个老鼠虱子。”

我听着,疯狂地爬行着,碰撞着。

顶住,挺住,什么都不要做只要挺住。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个尽头,就算没有,死亡总也是个尽头。我是只被人类捉弄的老鼠,屁股上浇了点着火的老鼠。我的团长告诉我前边有个头,他从来不值得信任,但就像天与地总也要分个上下。一个老鼠洞总也要有个尾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