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13页)

我捅了捅死啦死啦,让他站起来,然后虞啸卿已经到了面前。他收拾过自己,不像上回那么憔悴,和我有点像我是病态的疯狂,他是病态的狂热。

虞啸卿:“又给你团送来车弹药。我把自己也捎过来。”

死啦死啦:“谢师座……”

虞啸卿在他三个字还没落音时就又一次直挺挺跪下,咚地一声,我想他膝盖上撞青掉地都是同一个地方。

虞啸卿:“你告诉我怎么打。”

寂静,沉默,他的手下们泥雕木塑地站着,静得能听见狗肉的鼻息声,它老实不客气地凑过去,把虞啸卿从头到脚闻了一个遍一虞啸卿仍然没有表情,而张立宪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怒意。

死啦死啦:“……我的军医死啦,我得去把他埋了。”

虞啸卿:“什么时候回来?”

死啦死啦:“……也许不回来。”

于是我跟随着我的团长出去,虞啸卿纹丝不动地在那里跪着空气,他的手下们环护着他,瞪着空气。

我们在郝兽医做医疗站的草棚里整理郝兽医的尸体,我们把他放在床上,邻床的伤员痴呆地看着他,而一幅发灰的蚊帐是我们在祭旗坡能找到的最接近于白色的东西,我们用它把郝兽医包裹了,连同他的旱烟袋,和不辣拿着的那些零碎一起裹进去。

迷龙在豆饼的帮助下在棚外做一副薄皮棺材,这真是做给死人的,而不是做给他的未来,所以迷龙看起来悲伤得有气无力。

有时我们会看看棚子外边,死啦死啦在遛他的狗,或者说他心不在焉地跟着狗肉,被遛。

在这里的人都问心有愧,所以我们无心把郝老头的下葬弄成仪式或闹剧,没有隆重到非得团座主持的葬礼,葬在一个不会落炮弹的地方,足矣。所以我的团长是在逃避,虞啸卿一刀刀都砍在了点上,他只好逃避。

我们把白色的兽医连板抬放进棺材里,我们看着那个白色的人体。

白色的躯体已经成了黑色的土丘,我们对着黑色的土丘,蛇屁股把一个木牌子钉了下去:少尉军医郝西川之墓,陕西西安。丧门星不知从哪搞了把冥纸,迎风一洒,他不洒还好,他一洒实在是寒碜得让我们想哭哭不出来。

像所有的葬礼一样,刻板,单薄,冰冷,死人入土了,每个活着的人心里空空落落。

我们就站在那里空空落落。

丧门星:“……可不要下雨,一浇全透啦。”

迷龙:“谁挖的坑?坑太浅啦!埋你老爹也挖这么浅?”

蛇屁股:“不辣。”

不辣:“迷龙,你给你老丈人做的棺材有八寸厚!这个够几分?”

迷龙:“那不是我老丈人!是我老婆的公公!”

我:“蛇屁股,你那个牌子怎么用墨写的?风吹雨淋的呀,两天就全没啦!你要用刻的!”

蛇屁股:“你最好就什么都不要说!你就站在那里卖呆,什么都没有做!”

我:“……没一个做像样的!”

不辣:“那你来罗!”

迷龙:“你们都一帮欠埋的!”

豆饼:“嗯!”

蛇屁股:“你是迷龙的死屁精,乡巴佬势利眼!”

迷龙:“动他一下我整死你。”

克虏伯:“别吵啦,别吵啦。”

不辣:“死猪脑壳!”

克虏伯:“嗳嗳?”

蛇屁股:“嗳嗳也是死猪脑壳。”

死啦死啦蹲在旁边,一声不吭,玩命地挠着自己的头发。挠得头皮屑满天飞舞。我们在郝兽医墓前争吵。已经有点推掇动手地意思。

郝老头也许该料理好自己的葬事再去,他是我们中间殡葬经验最丰富的人。我发誓我们都想把自己那份做好,可最后就做得越来越糟。我们只剩下把事情搞砸的经验。

丧门星:“人来了。”

言简意赅,他说的是虞啸卿一行已经下山。正走过我们视野中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