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3页)

“王八蛋才是他爸爸呢!他不是我儿子!”我大叫。

我不知道在越来越密集的炮弹中她是否听到,只知道我拐过巷弯时她还抱着雷宝儿跪在那里,我只庆幸当日军找准了试射点后,就不再往她所在的地方开炮。

我在近处地烟尘和远处的爆炸中奔跑,阿译的屁股有点儿遥远,幸好他跑得很跌撞,并且常做不必要的掩蔽动作,以至我这瘸子都追得越来越近。

一只蜗牛——我是说学生追在我身边,跟我说:“老总,给支枪吧!一块儿抗击倭寇!”

我哇哇地吼回去:“妈巴羔子老子自己还现找枪呢!”

他很失望地站住,我没管他,烟尘把他遮没了。

这个晴天已经不再像晴天了,但是我终于追上了阿译。

阿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回团里……再怎么办?”

我理直气壮地答:“问死啦死啦!”

这答案很无赖,但很有效。是啊,管他对错呢,有个人会帮我们拿出主意。

然后我就被一家院门外倒着的一辆脚踏车绊到了,摔得如此惨重,以至阿译要回身扶我。

我踢了一脚那脚踏车大声地骂:“简直是日本鬼子的地雷!这破车——”

我没往下骂的原因是因为这破车实在破得非常熟悉,它没有车座。然后我们看着狗肉像——发狗炮弹一样从烟尘中飙了过去。

“团座他——”阿译说。

话音未落,一个爬墙又踩中了浮砖的家伙扑通一声从我们前边的墙头摔了下来,声都没吭半个,推起我们身前的脚踏车就开始助跑,那家伙上装扣子没扣,裤子倒是扣啦,但皮带迎风招展地挂在裆头。

我叫道:“……死啦死啦……”

那家伙飞身上车,然后在一声惨叫中又摔在地上——你尽可以找一截光杆用他那种姿势飞身上去试试。

死啦死啦便爬起来冲我们大叫:“我钢盔呢?!钢盔呢?!”

看他那架势,倒好像我们是跟他一块来的,并且他在进这不知道做什么的院子之前把钢盔交给了我们保管似的。院门子开了,一个女人——她不去做土娼太浪费了,烟视媚行的,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一手拿着钢盔,一手拿着死啦死啦的外带,她拿外带的头敲了一下钢盔。

死啦死啦便冲过去拿了,百忙之中还要挤一个男女之间的媚笑,“走啦走啦!”

那女人叮嘱:“过来玩哦。”

死啦死啦眼观六路地媚笑着点了点头,把车座——就是他的钢盔,扣在光杆上,外带都没空系,搭在肩上,这回成功地上车了——我和阿译晕乎乎地追在旁边,马前张保,马后王横。

我边追边问:“那个?谁呀?”

死啦死啦说:“巾帼不让须眉吧。炮打成这样还知道卖弄风骚,要招了她扛枪怕是比你们都好使。”

阿译追问:“谁呀?”

死啦死啦说:“战防炮。”

“谁呀?!”我有点儿急。

死啦死啦到底回答了,“咱师军需官在禅达养的小老婆。”

我和阿译都噎得立定了,那家伙脚下如风,一辆破车都冲出一小段,我们咽下这股怪兮兮的玩意儿后再度追上。

“怎么办?团座?怎么办?”阿译一叠声地问。

“要完!有麻烦!小日本爱死了中国的三十六计,现在看他们筑防就是让咱们安逸,中国人又就爱安逸——是传染病!我都被你们传染得以为小日本还会给咱们多少时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我大吼:“现在傻子都知道!问你怎么办?”

“回团!回团!我哪儿知道怎么办!”

于是我和阿译面面相觑,一边跟着他的破车玩儿命地跑。

回团,是想回到这家伙身边,在他身边让我们觉得安全。可回到他身边,立刻就想起来了,在他身边绝无安全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