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2页)

郝兽医喘着气跟着我,“我就是在给老天爷积德。”

当真打起来,你就发现吓死人的重机枪是绝用不上的,甚至都没人理它——罗金生被几个湖南佬儿摁在墙上揍。丧门星拉出个如岳临渊的架子,他是把几个湖南兵吓着了——于是拿石头对他猛扔。蛇屁股早已冲出来助阵,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却一个没有砍着——总打架的人反而知道留后手。

那个被抢走的湖南兵被绑了绳子,一路大呼小叫地远离:“莫绑啦!都是乡里乡亲的。喊一声就走嘞。”

我们一帮生力棍子军冲将出来,人心齐,泰山移,顿时改写了战局,那个引发了战局的湖南兵立刻被我们裹胁回来。拳头、棍子、石头,把一向安分的禅达搅作鸡飞狗跳。

我虎虎生风地挥舞着阿译的板凳。

我,孟烦了,二十四岁,想入非非二十年,面对现实已四年。今天的现实却是在南陲的街头,为敲破别人的脑袋狠巴巴挥舞一个板凳。命运这狗东西总跟我做鬼脸。

阿译连人带棍。被人一拳砸了回来。我扶住了。他对上的是一个人高马大得不像湖南人的家伙,阿译对付不来,我也一样。

我唬那人:“呔!没看他的衔吗?你打了我们的林督导!——立正!”

大个子像不辣一样,对长官——即使是哄出来打群架的长官还有一点儿惧意,他木木然地立正。于是我一板凳砸了过去,偏那家伙把头歪了一下。我打到的是他肩膀。

然后板凳就被那家伙夺过去了。

我连忙叫:“我也是一个长官。你那是什么意思?……阿译……”

阿译应该是在我身后哪个安全的位置,然后板凳拍过来,我眼前就黑了。

我们回来了,继续我们刚才未完的饭。

我绷紧着一张面皮,由得郝兽医用绷带修补我的脑袋。旁边的家伙吃着,啧啧有声地看我脑袋的热闹,似乎我的脑袋倒成了多趣致的景观。

我,孟烦了,二十四岁,寒窗苦读。品学皆优十六年,如今却被自带的板凳开了瓢儿,由着一个兽医缝补自己的脑袋。命运好像在每一个拐口猫着,它跟我说,逗你玩儿。

我尽量严肃。是不想他们太顺利地把我当作笑柄,“还有受伤的弟兄呢?”

“没啦。被开瓢的就你一个啦。”不辣说,他只流了鼻血,于是可以五十步笑百步了,那家伙低下头,身子猛颤。他笑到了这副德行。堵鼻血的棉花都冲天炮似地飞出来一个。

我只好继续绷着脸,“你们真是无聊。”

迷龙明知故问:“咋就能被自个的家伙砸了脑袋呢?脖子拐弯啦还是胳膊打结啦?”

连郝兽医也开始阴。“烦啦这事没做错。自己带个木头家伙,总比挨了铁器好,现在要弄出破伤风来可就没地治。”老头儿笑得唾沫星子喷在刚给我裹的绷带上。

气得我只好大声抗议,“会感染的啦!你也不带个口罩!”

阿译也蔫蔫地坏,“不会感染。伤烂成那样才瘸了半条腿,孟烦了他是打不死的白骨精。”

我抄起屁股下坐地板凳——亏得阿译还把它捡回来了——拉个架子,我只是吓唬他,但门外探进颗脑袋,让我真想把板凳砸过去。

迷龙也说:“你该砸他,烦啦。”

死啦死啦从门外探颗头,和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然后又缩了回去。

如果我想听到掌声,就该砸过去。打他回来,仅仅二十来天,我们便出息成禅达最声名狼藉的一群。

但是我讨厌喧哗。我们都快逃到了世界的尽头,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喧哗。

我们听着死啦死啦在外边跟谁“在这等着,叫你就进来”这样的交代,那边瓮声瓮气应了,我们不知道是谁,我们也不感兴趣。

然后那家伙进来了,若无其事,好像他今天还是第一眼看见我们一样——实际上他根本没看。他没穿新军装,尽管那军装会让我们看起来简直像虞啸卿的人一样有出息——他穿的衣服一定从哪个只剩虱子的壮丁兵身上扒的。“只伤了一个?”他说,那形同“你好”一类的招呼,他问这话时已经在看锅里的内容,然后他给自己盛了碗白菜饨粉条,然后终于看了我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