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7/12页)

赵石头平躺在玉米秆上,腿与胳膊平展地分着,活像一个“大”字。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地发出丝丝鼻音。

刘红云瘸着腿走到炕前,从炕上扯下一件衣服,搭在赵石头的身上。她蓦然发现,赵石头睡着时的脸是那么英俊。头上的黑发已有半指厚了,硬茬茬地包着脑袋,更显得那头颅的结实。脑门光光的在朦胧的红晕中有点发亮,那两道深深的抬头纹不见了。浓眉下是两道又黑又长的眼睫毛,高耸的鼻子就像突起的一座山峰,嘴巴微翘像是在微笑。是在笑我吗?我也二十有三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啊,你要我吗?刘红云想到这,心里好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不敢在赵石头身边久留,生怕赵石头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她。她拖着腿走到石桌前坐下,愣一会儿神,感觉有点冷。她想是夜里凉了,就站起来往灶台里加些干柴,又回去坐下,还是觉得冷,就又站起来走到火边。

炉火在熊熊燃烧,照在她的脸上,为她涂上了一层红晕,像是打了一层淡淡的红脂粉。她感到脸有些热,抬手摸摸,有点烫。她认为是火烤的,就离开炉火,坐在炕沿上。脸舒服多了,可身上还是有点发冷。她把炕上的另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刘红云在炕沿上坐了一会儿,感到头有些沉,浑身发软。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赵石头,赵石头的话就在耳边响起了:“你也躺着吧,躺着腿上的血回流好,消肿快。”

刘红云先把左腿迈上炕,又把伤腿抱上炕,坐在炕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赵石头,慢慢地躺下。赵石头说得对,她感到腿上的血在回流,胀痛感在一点点减少,比坐着舒服多了。可是,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就打起架来,浑身软绵绵的。她侧身用力挣开眼睛看看赵石头,赵石头依然平静地躺着,发出平静而均匀的鼻音。

夜真难熬。刘红云想到在游击队里熬夜、在家里熬年,只要有人说话,这夜就好熬了。可是,她不忍心叫赵石头,她知道赵石头这几天太累了。就是赵石头不累,她现在也懒得用力气说话了。她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开始发烧了。

刘红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呜欧——,呜欧——。”遥远的山谷中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嗥。那声音悠长哀伤,在这漆黑的荒野里显得凄惶苍凉,如泣如诉,像坟地里丧夫的女人凄惨的长哭。

洞外,大灰狼听到同伴的呼唤,“噌”地一下站立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摆好姿势,鼻尖冲天,发出一声长嗥。

大灰狼这一声长嗥,底气充足,胸腔深厚,音质纯净,高昂而悠长。就像它那四颗硕大的钢牙,圆润锋利,具有很强的穿透力。战栗的尾音还没有终止,千佛画像崖前的几面大山就发出了低低的回声,在漫漫的黑野里,在刘红云所在的山洞中,慢慢地慢慢地波动徘徊。

狼,狼嗥。刘红云听到这两声狼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睁大了眼睛,她早就知道她说的“狼狗”是狼了,可她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她不愿意在赵石头面前承认,也不愿在自己内心里承认。大灰狼确确实实陪了她一个下午,她在内心里已经把它当作“狼狗”了。赵石头要她当心狼,她嘴上不依不饶,但内心里还是接受了。

“呜欧——,呜欧——。”远方的狼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嗥叫。那声音亲切绵软,温柔哀婉,满含着惊喜、痛苦、忧伤和期盼,尾音颤抖悠长。刘红云从那声音中猜想,那是一条母狼,是大灰狼的妻子,是在诉说她寻夫的辛酸。

“呜欧——,呜欧——。”

“呜欧——,呜欧————。”遥远的山谷中又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狼嗥,紧接着浮戏山中回荡起狼的大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