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变 20

兵歌(16)

直升机在丛林上空掠过,我坐在舱门边上,朔风再次吹拂我的脸。

我没有什么语言。

弟兄们都没有什么语言。

大家都在直升机里面坐着,有的弟兄睡着了。狗头高中队也睡着了,他个狗日的逮着哪儿睡到哪儿。

我摘下头盔和风镜,立即就睁不开眼睛了。

我闭着眼睛,让迎面的风麻木我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因为喘不过气来我才把自己的头缩回来。

马达递给我一支烟,我拿过来点着了,抽了一口,深深地吸进去。

在我的脚下,还是兵车行,只不过是撤回原来的驻地,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多了。

我抽着烟,默默地看下面的兵车队伍,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的编队还是以狗头001机为中心,我们在回程的路上。

我看着群山、丛林、河流……熟悉而又陌生,我觉得连自己都陌生了。我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什么都没有那么激动了。

这不太像我啊!

我觉得压抑,把烟扔下去,在机舱里跪起来抓着舱门,对着外面的群山、丛林、公路、兵车……

我的侧面是吹来的朔风,我睁不开眼睛。

我撕破自己的喉咙高喊:

“啊——”

机舱里的弟兄都被吓醒了,下意识地抓起手中的步枪;狗头高中队的反应最激烈,眼睛还没有睁开步枪的保险已经拉开了——虽然连空包弹都没有,但是职业反应就是职业反应,你有什么办法?

我还在高喊:

“啊——”

声音一出机舱就被螺旋桨的噪音吃掉了。

但是我还在高喊,脸都憋红了,直到用尽肺里的最后一点儿氧气。

我大口喘着气。

里面的弟兄都惊讶地看着我。

马达拍拍我:“龟儿子,你疯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喘气。

狗头高中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显得自己很酷——我说过装酷是这孙子的本性,我也没有搭理他——他就又合上眼睛了。

弟兄们纷纷寻找刚才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嘴里骂着我“神经病”,又都睡去了。

马达没有睡,他在我边上担心地看着我,把嘴里刚刚点着的烟给我。

我坐回来,把他的烟叼在嘴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地笑了。

急速吹散的烟雾中,我的笑容很奇怪。

马达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不认识了?”我很纳闷儿。

马达看看我,又看看狗头高中队,不说话。

我纳闷儿地看他:“怎么了啊?拿我当外人啊?”

马达摇头,用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的语气说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谁?!我一激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狗头高中队。

我出了一脑门冷汗。

马达叹口气,离开我去睡觉了。

我还那么傻傻地坐着。

马达闭上眼之前,看了我一眼,眼光很复杂。

我又笑了,我怎么会像他呢?他狗头高中队就是个孙子啊!马达闭上眼睡觉了。直升机在丛林上空飞行。

我在回忆中看见自己奇怪的笑容,现在正在写作的我打了一个冷战。是的,我18岁时候的笑容和狗头高中队那个孙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很多年以后,我喜欢一个人在山里开车转悠,找到个地方就下来,张望四周。我也不知道在寻找或者等待什么。我的脑子在很多年的奔忙中变得很迟钝。直到有一天,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我每一次来的都是一个地方,就是上一次我碰见兵车队伍的地方。

我在寻找的,是他们。还是,我在等待的,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