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很脆弱

一

去年夏天，我在山中寺庙住了一周。那寺庙很清静，几乎少有人来。

寺庙的山下有一座报恩堂，那是用来存放骨灰牌位以及和尚们念经超度的地方。

某天早上，我去山下晨跑，看到一群开着高级轿车、穿着黑色正装的人出现在报恩堂。

看那阵势，真像是电影中的场面，来的这些人衣着合身，非富即贵，个个神情肃穆哀伤。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搂着一位神情悲伤的秀丽女子，在某师兄的指引下走入报恩堂。不用说，他们是来做法事的。

傍晚吃完饭，照例和师兄一起环绕大雄宝殿散步，我还没问，师兄就开始感慨了。

“人生的福报真是有定数啊，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你是说今天来报恩堂的那家人吧？”

“是啊，这家人事业做得大，善事也做得多，夫妻美满，家庭幸福。家里有个女儿，从小聪慧过人，知书达理，长得也非常好看，才十来岁已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非常让人喜欢。谁料一不小心从楼梯上踏空，就没了……唉，这么好的小女孩，可惜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

“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吗？”我问师兄。

“很多，来报恩堂的人，通常少有寿终正寝的，看多了人世的无常，更觉得抓紧修行的可贵。阿弥陀佛。”

我也不禁唏嘘，顿时想起许多往事。

在我并不长的人生中，已经多次经历身边的人乍然离世，有亲人，有朋友，也有熟悉的陌生人，甚至也有过一时想不开的人，在我面前骤然跳江……

最早的一次记忆是奶奶去世的时候。那天凌晨，大人们手忙脚乱，喊天叫地。我仍在半睡半醒中，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很吵。当父母把我抱到奶奶不再变化的睡颜前让我喊声“奶奶，你安心去吧”的时候，我还在挣扎着要回去睡觉……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死亡的分量。

当我们精力旺盛，对人生充满希望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然而，就像有光的地方就必然有阴影，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死亡的阴影就不曾远离。

“人，其实真的很脆弱。”师兄轻轻感叹，便不再说话。

二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庄子·知北游》

高二的时候，班上一个很受欢迎的男生突发心脏病离世，大家都非常难过。

一年前几个老同学聚会，突然有人提起了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大家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也没有人想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他当年坐在我左边，我们经常一起打球闲聊。但任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博尔赫斯

不再有人记得你，就好像你从未出现过一样。这可能是绝大多数人一生最后的归宿。

真的不用觉得自己独一无二，除了一张皮囊加一些胡思乱想，人与人本质上有啥不同？

可能地球上真的有太多人了，任何人的离开都不会那么无可取代。一个人的快乐与悲伤，对于另一个无关之人，就像隔了一条黄河那么模糊。

一个人的消失可以很微渺，另一个人的遗忘也可以轻如鸿毛。

人，其实真的很渺小。那些觉得自己无比重要的人，真的很可笑。

三

有位聊过几次的插画师，曾经有过特别抑郁的人生阶段，她说她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开始拥抱新的生活，然而这些年，常常听到曾经的伙伴自杀的消息。

她跟她的父亲说起，她父亲很不理解地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大家都那么穷、那么苦，什么都没有，有今天没明天的，可是大家从来没想过轻生。现在人们有钱了，社会繁荣了，到处都充满机遇，只要努力就能把握，为什么年轻人却常常说活着没意思，不顾一切地去自杀呢？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一代人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