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 王门北伧,猪脬也(第2/3页)

沈充不发一言,儿子此言其实正说中他心里对王敦的不满。前年大军攻入建康形势一片大好,可以说是废立只在一念之间,而王敦却怕非议,被人言语瓦解心志,白白错过大好时机。当时沈充就愤愤难平,私下对同乡钱凤言道王敦徒具虚名,才止老兵。所谓的老兵可不是称赞王敦行伍经验丰富,在当下的意思跟后世的“废物”“傻X”差不多。

尽管心里瞧不起王敦,沈充却自有苦衷。如今的吴兴沈氏看似兴旺,但其实门第不高,不要说跟那些南渡侨姓相比,就算在江东本地,清望也不及老牌的顾陆朱张远甚。所谓的“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在那些真正的高门看来,不过一个笑话。

义兴周氏三定江南,一门五侯又如何,兴废只在王敦这种侨姓权臣一念之间。正因为亲手毁掉周氏门庭,沈充才满怀危机感,依附王敦麾下,希望能够凭借拥立这种不世之功从而提升门第,使沈家成为真正难以撼动的高门。所以哪怕心里瞧不起王敦这志大才疏的北伧,沈充还是不得不阿事之,希望籍助琅琊王家权势来振兴自家门第。

沈哲子见老爹低头沉吟,心知有转机,便又继续说道:“王敦才具不配,这是其一。第二则是天时不利,人和已失,向年起事,朝廷并无可用之兵。年初高平郗公入朝,京口流民为兵者已经可为朝廷所用,行大事的最好时机已经错失。”

所谓高平郗公,乃是后渡江的北方士族郗鉴,最为后世所知乃是“东床快婿”这个典故,郗鉴就是故事的主人公王羲之的便宜老丈人。因为渡江太晚,没能在东晋朝堂上抢占政治优势,但其所具有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那就是其掌握的流民兵。

衣冠南渡,除了那些门阀世家,最多的还是流民,其中便有聚众而起的流民帅,譬如闻鸡起舞的祖狄。这些流民帅虽然拥兵不少,但因为不属琅琊王氏为中心的士族圈子,所以以往朝廷都是小心提防,不敢调用。但郗家的到来却改变这一情况,高平郗家既为北地士族,同时又掌握流民兵力量,他们的到来给了朝廷征召流民兵的途径。而在历史上,平定王敦二次叛乱的主力便是流民兵。

沈充听到这里,脸色更苦。这个原因他同样考虑到,早在年初便劝王敦举荐郗鉴入朝为尚书令,尊其位而分其兵,但效果如何却不敢想。正因如此,他才心存死志,想要在朝廷还未彻底掌握流民兵前行险一搏。

然而接下来沈哲子又陈述的一个理由则直指他心中最为忧虑的情况:“王门北伧,披章服之豺狼也!虚名寡恩,无耻之尤!周氏之功如何?三定江南,非其戮力而战,荡平三吴,侨姓岂能南渡?因言而诛,功业俱毁。”

听到这话,沈充神情颇不自然。追究起来,周氏破败还是他亲自动的手,借助王敦权势剪除这一世仇。但通过这件事,他也能看出来王敦的刻薄寡恩,视江东各家如待宰羔羊,而周氏上一代的族长周玘临终更是对儿子周勰遗言道:“要我命的是北方伧子,你若给我报仇,才算是我的儿子!”南北积怨,可见一斑。

沈充虽有深虑,只是心里还存侥幸:“江东兵甲,沈家最盛,若要维稳三吴,大事未竟,他怎敢与我反目?男儿于世,岂能苟活,生不就五鼎食,死则就五鼎烹!非此壮烈,死尤抱憾!”

听到这话,沈哲子不禁动容。他自以为熟知历史走向,能够为老爹指点迷津,但其实生在当下,老爹对时局的认知未必就弱于自己。只是不甘屈就现实,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家族撞开一个新天地!

士庶鸿沟,如天壤之别。两晋以降至于南四朝,吴兴沈氏从地方上的宗贼土豪一路晋级到士族高门,便是一代代族人们的血泪奋斗史。在没有沈哲子参与的那个历史上,老爹沈充以死犯险赌命只是序幕,下一幕便是他那个襁褓中的兄弟沈劲日后为了洗刷父辈谋逆污名,死战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