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登垒

郃阳城下的胡军自然不可能靠立营帐、掘壕沟、竖栅栏来绕城一周,彻底将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郃阳虽小,日常民户人家也有数千,即便大军进驻,拥挤一些,五六万人也肯定是容纳得下的;而胡军必须隔着城壁三五百步外下营,如此才方便先在营前立阵,再对城壁发起进攻,则郃阳之外再三五百步,倘若兜绕一圈,那估计就得有城壁两倍之长了吧?就算你能完成这规模庞大的营寨、工事,那防线得有多单薄啊……

因此只在四门外品字形状扎下大营,营前掘壕、堆垒,并修栅栏、插拒马。营中多建高橹,以作瞭望之用,营外再修建小型土堡,左右拱护。至于三面城门之间,则只零散挖掘一些短壕,插一些栅栏木桩,立几座帐篷,错落有致,以防骑兵直线透出而已。

晋军欲图破围,自然不可能从这些看似疏落处冲杀出去,因为路径狭窄、曲折,若不摧破胡军主力,对方随时可以利用你阵列松散、混乱的机会,以营垒为根基,左右夹击,若再以骑兵兜抄,封堵前途,则出城之兵必然尽没于此。因而姚弋仲领命后,直接就打开城门,冲着胡军城西大营杀来。

如今郃阳城下胡垒,护守西营的不过两三千胡兵而已,数量与姚弋仲所部相当,虽然已有一定防备,但没谁想到晋人当夜就会前来冲营——总不可能每个白昼、黑夜,大家伙儿全都不休息,一直防备着偷营袭寨吧?因而大多数胡兵都是枕戈而眠的,等听到城内鼓响,方才慌忙起身列队,难免造成了一段短暂的混乱期。

姚弋仲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因此他身先士卒,率领三百人——核心是本部羌卒——打从城门口就开始冲锋,三五百步瞬息即过,利用白昼在城上侦察所得状况,直接就用长矛挑开拒马,架着木板冲过了营壕,又用大刀砍开栅栏。可是这个时候,胡兵也多数到位了,营中各楼橹上乱箭齐发。姚弋仲高举盾牌,护住头脸,浑若未觉,率先便登上了敌垒……

这年月的氐人、羌人,普遍比晋人善战,并不仅仅基于游牧和农耕的区别——事实上氐、羌农耕者也不在少数——而是各部时常争夺草场、农田,相互间执械争斗,乃至于血流漂杵,官府却往往是懒得插手的。固然农耕民族也有田土之争、水源之争,乃至于莫名其妙的祭祀风俗之争,真闹大了,村战的规模亦不下于国战,但一般情况下,地方大族都会居中说和,官府也会设法压制或者消弭矛盾,除非穷山恶水、偏僻之地,民风之勇有若蛮夷的,否则多数都闹不出大事儿来。

这年月官府没有什么明确的华夷之别,但天然将戎狄之争当作别人家务事,没心情更没精力去管。倘若是中国百姓争斗,很可能引发士族之间的龃龉,尤其世家,每每其势力由地方而直伸入朝中,谁若奏上一本,地方官就免不了要受训斥,甚至于罢官褫职,那谁又敢轻忽呢?当然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戎狄则不同,罕见某氐部、羌部被攻,却跑去向朝廷申诉的,地方官因此干脆以袖遮面,只当瞧不见,只要你们不侵占国家田土,甚至于不进攻名城大邑就成。

反正戎部只进贡,不缴税,那由谁来贡,有啥区别啊?氐、羌乃往往自相攻伐,譬若养蛊,强者吞弱,由此益强,直到难为中国所制,到时候地方官乃至朝廷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姚羌在赤亭羌中,原本不过中等部族而已,常受别部压逼,因此便逐渐训养出了一支百战精锐来。姚弋仲之所以傍上裴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自家部众的壮大,可以避免被吞并,进而或可吞并他部,在此等“大义”之前,他乃将个人的性命视若浮云。

因而身先士卒,率先登垒。胡营中乱箭齐发,姚弋仲高举盾牌,遮护头面,就觉得手上反复巨震,也不知道盾上被插入了多少支羽箭。好在他是督护级别将领,装备自然精良,不但披了全身的铁甲,就连所用盾牌也是特制的,比兵卒用的普通货色要大上一圈,木盾以铁箍加固,外蒙厚皮,等闲弓矢难以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