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晋戎不两立!

裴该要甄随去学识字,说否则你瞧不懂军令可怎么办?甄随当即一瞪眼:“都督可遣人送口信来。”

裴该摇头笑道:“口耳相传,恐有错失、遗漏,不若行文稳妥。”

“我营中自有识字的,可命为参谋,使彼读与我听。”

裴该一挑眉毛:“如此一来,权柄下移,若参谋别有机心,故意错念、错解军令,又如何处?”手中竹杖望空一抽:“休得多言,非止汝也,凡我军中将吏,都当识字——可以不会写,不能不会认。”

当即下令,说期以三个月,所有文盲军官,都必须认识常用字五百个——等会儿我写下来交给你们带回去——若到期测试不能合格的,一概沙汰!

其实不仅仅甄随,刘夜堂也不认识字。陆衍出身吴郡陆氏,虽是疏族,打小也念过书,日常应用文终究是能读会写的;至于高乐,斗大的字据说勉强识得一两箩筐……

甄随苦着脸,还待争辩,裴该用竹杖一指他:“且闭嘴!”他眼神左右一扫,发现除了陆衍外,包括卞壸在内,大家伙儿都有些不以为然。陆衍自然以为,都督喜欢部下识字,那正好,我识字啊,想来必有锦绣前程。而在卞望之想来,一票武夫,识字又有什么用了?固然读书可以明理,但仅仅识字,不读圣人之言,心性也不能受到道德的约束。这几位都胡子一大把了,正如使君所言,能够认识五百个常用字顶天啦,这辈子也没希望变成真正的文化人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然啦,裴该自有他独特的考量,让刘夜堂、甄随他们认识字,并不如同嘴上所说的,仅仅是为了方便军令的传达,也不是想让他们明理——熟读经史,出口成章,然而一肚子男盗女倡的家伙,这年月难道还少吗?

关键是,但有文化,身份自然不同。古时文武并不分途,所谓“出将入相”,基本上高级军官也全都是文化人来做的——先是贵族,后是官僚——统治阶级上层乃可以凝聚为一个整体。生逢乱世,自有草莽崛起,但象石勒那样一辈子都没打算认字的,大多数难以冒头,脱颖而出的实在凤毛麟角。

比方说史书上明确有记载的,历史上第一个文盲大将军——王平王子均。

大概就是从魏晋时代开始的,大群不学胡人进入中原腹地,逐渐扭转了文武并重的风气,此后武夫中文盲越来越多,而士大夫则日益鄙视武夫,甚至于轻视武事。宋代重文轻武,固然源于五代时武夫跋扈,从而矫枉过正,武夫乃至于高级将领很多是文盲、半文盲,那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从此出将者不再能够入相,武人成为统治阶级中的异类,文武两个阶层于是殊途,并且愈行愈远。

武人在政治上遭受歧视,自然会刻意地与文人士大夫所宣扬的传统道德保持一定距离,那么贪财、惧死等成为普遍风气,也就不奇怪了。而文人士大夫既然鄙视武夫,自然也不会再信任武人,于是文臣甚至于宦官监军乃至将兵,外行领导内行的懊糟事也便层出不穷。裴该前世读史的心得,就觉得这是宋以后中央政权军事力逐渐衰退——开国之时不算——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且他初命四位营督,虽然没发现其中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终究算是“从龙”旧臣,是不希望他们止步于一营、一军之督的,心底实有所寄望。可是你们本来出身就不高,倘若一辈子都是文盲,还怎么可能登上高位呢?七八品到头了吧。我堂堂三品大员,手下一水七八品的小吏,怎么可能支撑得起一个结构完整的幕府机构来?

但是裴该这些想法,有些是来自于后世的经验,有些太过超越于现实,故此不便宣之于口。反正认识五百个字也不难吧,那我就直接下命令得了,你们是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